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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学的规矩是读书六日,休沐一日。

住在县学的学生卯时三刻便得点卯,走学的学生能稍晚些,但辰时初也得到县学。

下午放课倒是早,申时中即可离县学。

祁北南没有打算在县学住,每日从村里去县城,午后下学又再回来。

如此倒是不必多余的将时间都消磨在县学里头,可冬日早间前去城里读书,也很是辛劳。

早间天不亮就顶着冻骨头的冷风坐板车县学,待着到了县学,手脚冻得僵硬不能行走。

若是到的早些,还能与住在县学的同窗要上一壶热水泡脚暖暖身子再上课。

要哪日到的迟了些,就只能冷着身子先上课。

赵光宗见他每日读书来回折腾,又不肯住在县学,便邀他一同在外头住。

早两年赵光宗在县学读书,也是住在县学里。

今年得中了秀才,赵氏举族都欢喜,便出资与他在城里买了个一进的小宅院儿住,还给赁了个长工,一个仆妇专门看家,料理庶务。

俨然是有了些士人的模样。

祁北南哪里肯前去与他住一块儿,倒不是他不欢喜赵光宗。

他若愿意住在外头,便住去县学的学舍了。就是想归家去,这才学舍也不住的。

祁北南觉得有些硬吃苦一般,几朝下来,硬朗少病的身子竟咳嗽了起来。

却也是无可奈何,只盼着年底上大休沐早些来。

家里头见他如此,萧护当日便抗了些盖屋的木材去了木匠家里,让给打了个有窗的棚车。

萧元宝取了块新布,塞着棉花给厚厚缝了两个帘儿。

把鹏车套在家里的大黄牛身上,早间去读书就喊家里的人驾着车送他到县学门口去。

萧元宝还买了一只小的碳炉子,放在棚车里头,自有了这车,祁北南去县里读书再没挨过冻,方便多了。

腊月中,今年一场雪才洋洋洒洒的飘下来。

早间出门的时候只觉得风大,刮得耳朵疼,待着下午些时辰,雪跟着风一道来了。

夫子怕走学的书生归家不便,以雪为题作文章,留为课业早早放了课。

祁北南把书箱挂在胳膊上,两只手对揣在袖子里出了县学。

他鼻尖冻得有些发红,想着今儿这天气,晚食萧元宝会做什嚒吃食。

许是会炖个猪肺萝卜汤,用锅子煨着,底下放几颗火炭,端上桌子热气腾腾,还能边吃边烫些鲜菜吃。

昨儿家去的时候他瞅见家里菜地上的冬葵生得粗壮。

冬葵他不多爱吃叶子,反倒是喜欢那根剥出来的菜杆子,又嫩又甜,比叶子的味道好。

烫煮在猪肺汤里定然好吃。

若是不做猪肺萝卜汤,依萧元宝的性子保管也会做个旁的大菜来。

总之都好,回去少不得有好吃的。

祁北南正美滋滋的想着,身后传来道声音:“祁同窗,今儿下学早,又是初雪日,不妨一道前去湖心船帆上吃盏子暖茶。”

是马俊义。

院试的第二名,县公做宴那日两人还说了些话。

入了县学,祁北南才听说此人大有来头,竟是江州节度使之子。

其父正四品官员。

只是祁北南有些诧异,父官官职不小,怎在岭县这等小地方的县学上读书,岭县又不曾有什嚒闻名于外的书院。

若是因随父上任地,也应当在江州府学读书才是。

赵光宗与他言,说是马俊义的母家在岭县,他外祖身子不好,特从江州来岭县读书伴外祖。

说来,倒是孝顺。

祁北南虽觉得这套说辞不大挂得住脚,但也未去细究,他没有太多与此人结交的心:

“多谢马同窗相邀,虽也有心湖中赏雪景。只是雪日路滑,只怕雪大了不好归家。”

马俊义却不罢休,道:“雪大了便于我家中住上一宿又何妨。我几回邀祁同窗都不肯赏脸。莫不是祁同窗嫌我文章做的不好,故此不愿与我吃茶?”

“哪里的话,不过是有心而无力,实在是归家路途遥远,否则不必马同窗相邀,我反过来邀你了。”

马俊义正欲再言,又起一道清脆的声音。

“俊义哥哥?”

两人巡声望去,不远处有个少年公子哥儿。

他披着件细毛缀边的青底银纹大氅,脖颈间有一圈白绒绒的兔毛,手上端着一只铜手炉。

此哥儿生得很有些颜色。

下人与他举着把大油纸伞,笑盈盈的走上前来。

“叙哥儿,可是出来观雪?”

“虽岭县连年都有雪下,今年头场雪,许久不见雪日,倒还稀奇一场。”

言罢,唤做叙哥儿的公子与祁北南行了个见礼:“若不曾记错,这位当是今年院试的案首,祁秀才。”

祁北南客气了一句:“杨公子好记性。”

他倒也记得这哥儿,是杨学政家的孩子,与他年纪相仿。

来县学报到那日,学政唤他前去宅中一坐,他恰巧见过。

“二位秀才郎君这是要去何处?”

马俊义连道:“我邀了祁秀才,正说去画舫上看雪景。叙哥儿既也是出来看景,不妨一道,人多也热闹。”

杨郴叙闻言,暗瞧了祁北南一眼,立答应道:“好啊。”

马俊义见杨郴叙难得答应一回邀,亦是欢喜:“太好了,那咱快些前去,寻上个好位置。”

“打搅二位好兴,眼见雪势大了,我前去观了景,只怕城门口的车马已无,届时可就只能步行归家了。”

杨郴叙道:“这有何妨,到时候我唤家里的车马送祁郎君归家便是。”

“怎好劳烦杨公子。”

“小祁最是怕劳烦人的,且雪后乡路确实不好行。”

马俊义一改先前的热邀,变得贴心起来:“咱也不能误了小祁归家,教家里人担忧。”

祁北南眉间起了笑意:“多谢马秀才体谅。二位尽兴。”

言罢,与两人拱了拱手,不在多攀扯,赶紧告辞离去。

杨郴叙见着祁北南走了,眉头微皱了皱。

马俊义道:“你别见怪,这些农户清流出来的读书人,与人来往的少,难免心中局促,因不知如何结交而有意疏远,教人觉得清高不好接近。实则心底还是良善的。”

杨郴叙扯了个笑:“俊义哥哥说得有理。”

他其实已不再想前去画舫。

马俊义却瞧着独只两人了,甚为欢欣:“走吧,我晓得画舫上有个观景的绝佳位置。”

杨郴叙不好出尔反尔,勉强道:“好。”

祁北南赶着牛板车到村里时,撑的伞上已经积了层白雪了。

他抖了抖雪,踩着夸嚓夸嚓的小路赶回家去。

“小宝!”

半道上,他便瞅见了前头有道带着草帽的熟悉身影,正弓着身子哼哧哼哧的往前去。

萧元宝听见声音,回头瞧着是祁北南,欢喜的小跑了过去。

“哥哥今儿怎么这么早!”

“来,我拿书箱!”

萧元宝一把就将书箱子抱了过去,圈在怀里头。

祁北南将伞偏过去了些,与萧元宝拍了拍身上积的雪花。

“下雪夫子便放课的早了些。”

祁北南瞧着萧元宝的一张脸颊子冻得有点发白,搓暖的手心伸去捂了一下,果然冰手。

“去哪儿了?”

萧元宝喜滋滋道:“你猜一猜。”

祁北南看人欢喜的很,想了想:“莫不是菜价又涨了?”

“哎呀,快过年菜价前些天就涨起来了。”

萧元宝得意道:“是李夫郎家年底上要置四桌子的席请人吃,唤我去咧。”

他挑起两道秀软的眉毛,眼睛亮闪闪的:“是请我去掌勺噢,单只请我一人去掌勺噢!”

祁北南眉心微动:“家里宴上蒋夫郎不是没宣你正式掌勺么。”

“是呀。可村里的人都晓得了那日的席面儿是我掌勺做的,觉着我厉害咧。”

萧元宝要是长得有尾巴,此时必定翘得老高:“所以有小席,不是做大宴的人家就想喊我去做。我十几桌子的宴都应付得来,三五桌子的小席定是没问题。”

“要紧是我这般还没正式出师的灶哥儿价钱实惠,人家乐意喊。”

萧元宝高兴的不行,虽去一回只有四十个铜子,但他能受人请去单独掌勺,那便是对他的认可。

若他菜做的不好,哪怕只要二十个铜子儿,那也不会有人买账的。

祁北南见他欢愉,也高兴:“那可得好好恭喜萧灶哥儿了,得偿心愿。”

萧元宝同祁北南摊开手:“哪有口头上恭喜的,真恭喜便送点礼物来。”

祁北南拍了萧元宝的手心一下:“要礼没有,要人一个。”

“哪有你这般只收礼不置食请人吃的。”

萧元宝扬起下巴道:“今儿天冷,我一早就去劁猪的人家买了一笼猪肺回来了,人还送了我一碗猪血呢。”

他眯起眼睛看着祁北南:“我可不是那般抠搜的人物。”

祁北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