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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一年前,在天门司下的一间天牢里,秘密送来了一个囚犯。

那是一名年轻的僧人,身披葛衣,脚踏草履。刚被送到之时,他似乎大病初愈的样子,身体极是虚弱,在这里躺了大半个月后,才慢慢地恢复了精神。

这里是秘所。关的全部是特殊的重犯。此前那些被送进来的,要么无声无息地死在某个深夜,就此消失,抹去在世上的所有痕迹,要么,最后被人带走,从此同样不知所踪。

从没有人,能够走出去过。

这名僧人想来也是如此。在狱吏的眼中,他和死人没什么两样,也没人想知道他是谁,因何而被送到这里。他和别人唯一的区别,是此前那些进来的人,往往会先是狂躁,继而绝望,最后变成行尸走肉。

而他不是。从到来的第一天起,便显得异常平静。

身体渐渐恢复之后,有一天,他提出请求,希望能将他此前的经卷归还给他,并求赐笔墨。狱吏上报。很快,这个囚犯的请求获得许可,许多狱吏看不懂的写满了蝌蚪文的经书被送了进来。与此同时,狱吏也得到一道上命,满足僧人在此的一切日用之求。

不过,叫狱吏感到意外的是,这名囚僧没有提出半点待遇方面的要求。从那天之后,他开始埋首于笔墨。

囚室内暗无天日,他的世界也没有日夜之分,每天醒来便写,倦了去睡,不见晨昏,不分寒暑。他活着的唯一目的,仿佛便是他手边的经卷,几个月后,墙边叠放着的他书写出来的经卷在慢慢变高,与之相应,他的身体变得比刚来的时候还要虚弱。天牢内阴冷而潮湿,长久不见天日,加上他日以继夜译经,再次病倒。狱吏唯恐担责,上报,几天之后,人被转了出去。

这是一个普通的深夜。

城西的护国寺内,在后寺一处荒僻的四合僧庐之中,小和尚无晴看见当朝的驸马都尉陈伦再次到来。

三天前,都尉曾独自来过这里,不知和里面的人说了什么,都尉走后,无晴看见他静坐了片刻之后,睁开眼眸,随即不眠不休,埋首案前,继续译经,一刻也不曾歇息。

这个年轻的法师是去年被驸马都尉秘密送来此地的。到了后,他便落脚在这里。他从没出去过半步,外面的人也不可能进来。这座僧庐,实则是间囚室,没有人知道这名囚僧的存在。只有无晴出入,负责给他送饭。

无晴从前在经阁中掸尘,无事之时,常读经书。慢慢熟悉之后,有时也会帮此间的囚僧抄一些他译出的经文。他发现,这来历神秘的囚僧所译的经,法理精妙,修辞曼妙,全部是他前所未见,闻所未闻。

今夜,在接连译经三日三夜之后,囚僧似乎终于做完了他全部的事,整理好经卷,人应也倦了,方睡下不久。

他的身下是张卧席,人面向着墙,背对门,右胁寢卧,右臂枕头,左足叠于右足之上。

无晴当然知道,僧人休息,除了打坐,这是一种惯用的睡姿。据说,是为了在睡梦中也保持清灵,是修行的方式之一。

这名囚僧平常从不说话,如同天哑,但却令无晴发自内心地感到仰慕,觉他并非凡俗之人。今夜驸马都尉再次现身,但这回不是独行,而是伴着另外一人到来。照明的灯笼火光跳跃不定,无晴起初看不清来人模样,只见他披了一幅斗篷,连着的一顶帷帽挡了大半面容,足步不疾不缓,落地无声,待到了近前,无晴认出,竟是自己前年偶在寺中遇过一面的当朝摄政王殿下,不禁十分惶恐。

他总觉,有不好的事,要降临到里面那个囚僧的身上了。

不过,这不是他该关心的事。一饮一啄,莫非前定。人人都有自己的命定,包括那名囚僧。

他不敢多看,打开院落的门锁,随即退走避让。

束慎徽入内,来到僧庐前,没有立刻进去。

他停下,透过半开的门,望向门后世界。

一灯如豆,照出这间整洁的僧庐。靠墙的干燥之处,摆堆着整齐的经卷。对着门,地上的一张卧席之上,此刻背向外,睡了一人。

那人身披麻衣,作狮子卧,背影安静,望去睡得很沉。

两年前的那个深秋,他便从贤王口中听到了无生之名。去年六月在钱塘,又是因了此人,他和姜含元不欢而散。当时他命刘向叫他手下程冲治好对方的病,为免日后再出意外,又命将人带入长安,囚禁在了天牢之中。

再后来,那时他已和她分开多时了,他听闻人再次病倒,忽然记起自己曾对她做过的许诺,倍觉惆怅,便照当日自己对她所言那般,将人秘密转到此处,换了一种囚禁方式。

倘若没有意外,他的一生,便将如此度过。

这么久了,束慎徽也曾不止一次地想起过这个名叫无生的人,但这是第一回 ,他终于来此,亲自和对方见面。

他在牢门之外静静立了片刻,看见那人背影微微动了一下,醒来,接着,缓缓坐起,转过来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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