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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骏迟疑下,“我是家里人死光了,为求口饭吃,投身军伍。”

姜含元点头,问他身旁的一个士兵:“你呢?”

那士兵嘿嘿一笑:“我想攒钱,将来回家能娶个胖媳妇儿。”

周围的人都嗤笑出声,那士兵摸了下头,不服气地道:“你们笑什么?你们谁敢说自己没想过?”

笑声更大,原本低落沉闷的气氛也变得轻松了起来。很快,士兵开始抢着说话。有的说想建功立业,有的说想光宗耀祖,好在乡邻面前夸耀。七嘴八舌,说什么的都有。

姜含元点头笑道:“不管你们投身军伍的目的是什么,个个全是好儿郎,战事原本就要结束了,你们很快就能回家,娶媳妇,生儿育女,盖房种地,多好的盼头啊!”

她话音落下,士兵们无不悠然神往。但是很快,想到此刻的现状,气氛又低落了下去,再无人发声。

姜含元语调一转:“今天晚上,会有一个可以突围的机会,虽然艰难,但比困死在这里好。你们现在抓紧时间吃东西,休息,等养好精神,到时候听命,准备突围!”

士兵们怕的就是看不到希望,最后活活困死这里。只要有希望突围,再艰难,也无人惧怕。更何况,他们对面前的这位女将军极是信任。她都这么说了,那就一定会有机会。

在黯淡的火杖光里,每一张脸,顿时都兴奋了起来,一扫先前的疲乏和颓废。

姜含元环顾一圈,最后示意杨虎和崔久随自己来,停在一处无人的角落。

“将军你方才何意?哪里来的突围机会?”杨虎迫不及待地问。

姜含元道:“明日便将断粮断水,箭也快没了,援军恐怕一时无法赶到。炽舒恨我入骨,今夜你二人组织士兵,以箭阵为我开路,我夺马,冲杀出去,炽舒必会派重兵追我,到时你二人带领军士趁机突围。之前勘察地形,西北方向有片沼地,你们带着人往那里去。雨水这几日已停,只要再坚持个三五日,待大水稍平,援军必到。”

她的神色平静,说出这段话的时候,语气也是不疾不缓,显是深思熟虑。

她话音未落,杨虎和崔久便大吃一惊:“万万不可!”

她的意思二人怎不明白?又怎肯答应?

姜含元看着杨虎和崔久:“我这法子若是不可,你们可有比这更好的法子?”

两人沉默了下去。

这里情形如何,他们再清楚不过。知道若用了女将军的法子,或还能带着人杀出一条血路,否则……

“拖下去,全部是死。”她用冷漠的声音,说道。

“运气不可能每次都在我这边。这回就是。天要绝我,我却不能认命!士兵们的心愿,你们方才也都听到了。他们信任我父亲,信任我,愿意跟着我姜氏父女血战到底,现在眼看就能实现心愿,归乡过上想过的日子了,明明还有机会可以杀出去的,凭什么,让他们跟我在这里一起死?”

“我随将军一道!”杨虎毫不犹豫说道。

姜含元淡淡道:“崔久一个人恐怕无法带队突围,你必须和他相互配合,各自领队!这是命令!我无须人同行,多一个人,多一份累赘。”

“将军!”杨虎眼里闪烁着水光,颤声喊了一句。姜含元恍若未闻,转向沉默着的崔久。

他慢慢地,朝着她跪了下去,重重叩首,沉声道:“末将定竭尽全力,不负将军所托!”

她再看向杨虎,杨虎握紧了拳,咬着牙,终于,也缓缓地跪了下去。

姜含元示意二人起身,在地上划出自己将要冲杀出去的线路,以及他二人突围的线路。完毕,命二人组织士兵进行安排。

杨虎崔久来到士兵中间,交待了她的计划,却未提是她单枪匹马将要冲杀出去,士兵们以为是另有安排,无人起疑。

这些士兵大多来自青木营,战术素养极高,令行禁止,很快便明白了接下来的行动,记下后,纷纷做着准备,无不跃跃欲试。

姜含元坐在地上,闭目养神,片刻后,睁眼。

杨虎回来了,静静停在她的面前。

“一切都照将军吩咐,安排好了。”他低声说道。

姜含元颔首:“你也去休息吧,准备恶战。”

杨虎低头,慢慢转身。

“等一下。”

姜含元忽然叫住了他,沉默了片刻,自腰间拔出那柄随身一直携的短刀,递了过去,微笑道:“劳烦你,日后若是能够见到摄政王,替我把这把刀还给他。就说——”

她停住了。

想说的话,仿佛很多很多,在这一刻全部涌上了心头。然而再想,却又不知该说哪一句。

——倘若还有来生,那个小卒,她愿意再次给他带路。

她的心里忽然跳出了这一句,微微出神。

这时,一个负责瞭望的士兵突然惊呼:“将军!外面来了一个人!”

“是摄政王!我上回在八部枫叶城里见过他!就是摄政王!”

“没错!就是他!”

“他好像受了伤!额头在流血!”

“怎的好似只他一个人!”

能被选中成负责瞭望的士兵,眼神极好。伴着他连连的呼声,外面也传入杂乱的呼啸声,仿佛是狄兵在紧急结队,马匹嘶鸣,气氛紧张。

姜含元的心猛地一跳,醒神,从地上一跃而起,奔了过去,接替士兵,探身到塞垒那个小小的四方的瞭望口,望了出去。

外面,包围塞垒的狄军阵中火杖通明,她看见对面一座相距不足一箭之地的土坡顶上,停着一匹战马,马背之上,高高坐了一人,那人一手举着火杖,另手拽握马缰。夜风极大,吹得那火把的火束仿佛呼呼作响,光芒跳跃,映得他头发湿漉漉的,脸庞有些苍白。

当真是束慎徽!

瞭望兵说得也没错,他的一侧额角凝着血迹,看起来仿佛单枪匹马,甚至就连他的坐骑,从辔鞍来判断,仿佛也是狄人的战马。

他是怎么来的?他闯到这里,距离狄军如此之近,想做什么?

她惊呆了,心砰砰直跳,还没完全回过神,便听他放声大笑。

“炽舒!可还记得本王?大魏摄政束慎徽!长安一别,今日复见!当日你落入本王之手,遭犬撕咬,求生不能,求死不得,丑态百出,最后如同壁虎自断一臂,方侥幸脱逃。听闻你后来断臂镶接铁爪,用作兵器,不知用得是否趁手?若是不便,本王可替你打造,算是赔罪!”

他居高发话,中气十足,莫说塞垒之外,便是塞垒之中,人人也是听得一清二楚,笑声更是随了夜风传遍四周,充满轻蔑之意。又笑声未歇,只见他将手中火把朝着对面随手掷了,旋即操起挂在马鞍上的弓箭,拉出满弓,射来一箭。

羽箭如若挟裹千钧之力,向着炽舒咻咻而来。近旁几个亲卫扑了上去,将炽舒一把扑倒在地,他身后的一名军官躲避不及,还没反应过来,箭簇便插入了喉咙,登时透喉而出。那人被射倒在地,捂住喉咙,发出痛苦的嗬嗬之声。

“大魏摄政王!”

狄军士兵纷纷惊呼。炽舒为躲箭,未免狼狈,看见周围的人又纷纷扭头看向自己,目光盯着他的左臂,不禁愈发面红耳赤。

似当日那样的事,他自然不会叫人知晓,却没想到竟被人这样当众讥笑,怒火中烧,恨恨地盯着对面山坡头上的那道身影,又回头看了眼身后这座即将攻破的塞垒,正犹豫不决,一个方才已悄悄靠近刺探的士兵飞奔而回,一边跑,一边大声吼:“他是一个人!他是一个人!后头没有兵马——”话音未落,束慎徽又发一箭,那狄兵扑倒在地。

狄军里起了一阵巨大的骚动。

以对方的身份,单枪匹马前来叫阵,他们一时怎敢轻举妄动,唯恐有诈。现在确定了,这个大魏的摄政王,竟真是独自前来,顿时恶向胆边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