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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院深影里,沈宗良把不住想笑,为她幼稚的、一厢情愿的浪漫主义。

他眉眼冷静自持,“好,那就借你吉言。”

且惠半真半假地说:“嗯,沈总要一直很有钱,我半夜才有馄饨吃。”

“出息,就为了一碗馄饨,真值当!”沈宗良笑骂道。

“民以食为天嘛。”

正说着,郭子遇端了托盘过来,“刚出锅的,您尝尝。”

且惠取过勺子,说声谢谢,“好香呀。”

看她等不及往嘴里送,沈宗良拦了一下,“那也慢点吃,太烫。”

他从且惠手里夺过勺子,在青色高脚瓷碗里搅动几下。

白烟模糊了他的面容,且惠木木地看着,弯了的唇角僵刻在脸上。

一个人身上超出预期的部分,往往有着难以言说的吸引力。

且惠好像怎么都看不够他这个样子。

等到馄饨凉的差不多了。沈宗良推过去,“吃吧。”

“嗯。”且惠舀了一个吃,才发现只端了她这一碗,“没有做你的吗?”

他单手撑在桌上,“我没有睡前吃宵夜的习惯,不消化。”

近来集团事多,沈宗良盯着和德方合作的船舶项目,几乎天天熬大夜。

一来,德文这块他是个二把刀,只能对比着译后件去看,费时费力。

再来就是,他是念商科的,于重工技术上较为生疏,只好加紧攻关。

连董事长都提议,具体落地这方面完全可以交给技术部门,毕竟那帮老少工程师们才是吃这碗饭的。

但沈宗良觉得不妥,笑着婉拒了。

他说他是负责人,总不能次次听汇报都一头雾水,叫人看笑话不说,误了事就不妙了。

接连一个月下来,每次技术部开会沈宗良必在现场。

到现在,已经不仅仅是能听懂,还能在关键程序上提出切实意见。

就连集团里一向寡言的孙总工都说,这位沈总的工作作风,那真是难得一见的细致、务实。

兴许是累着了,休息不足,沈宗良这几日都不是太舒服。

尤其他那一颗冷不得也热不得的胃,又金贵地犯病了。

因此晚上陪客时,他滴酒未沾,只喝了两杯茶表意。

饶是饿了这么久,且惠吃起来也很慢,小口小口地咽。

她怕在沈宗良面前出丑,叫他误以为自己是饿死鬼托生,上路前没吃饱饭来投胎的。

但就是这样,吃这些汤汤水水的小食,还是免不了弄得淌淌滴。

她正要去抽纸时,面前已递过来一块餐巾。

且惠羞赧地接过去,小声说:“不好意思,汤有点太多了。”

“没事,这里还有很多可以擦,够你吃完的。”

且惠用力磕了一下碗底,“哼,我并不是时刻这样好不好?”

沈宗良也不知道自己哪来这么足的耐性。

他幽默且警告的口吻,“钟小姐,我在旁边伺候你呢,别恩将仇报。”

她憋不住笑,馄饨差点从嘴角漏出来,赶紧捂严实了。

且惠大力咽下去,很难怀疑他不是故意的。

她壮起胆来,报复性地瞪他一眼,又低头不敢看他。

当晚,且惠是撑着肚子回家的。

沈宗良停好车,听见她响亮地打了个饱嗝。

且惠摸了摸肚子,“吃太饱了,您见笑。”

他轻嗤了声,“不笑。我那儿有消食片,给你拿来?”

且惠摇摇手,“不用,我在客厅走两步就好了。”

可能因为爸爸过世在病房里,她很少吃药,也非常抗拒去医院这种地方,是讳疾忌医的典型。

加上她这人固执,怎么都讲不通的。

沈宗良送她到门口,“好,早点休息。”

“你才是。”且惠贴心地嘱咐他,“你才应该早点睡。”

这阵子她回来的晚,可沈宗良比她睡得更加晚。

偶尔凌晨起来,她都能听见楼上传来的动静。

有时是一声咳嗽。有时是盘桓不去的脚步,有时是钢笔落地的声音。

老房子就这点不太好,也是当年建筑条件实在有限,楼层之间几乎不隔音。

很多个夜晚,且惠都失神地看着天花板,听着那些零散的响动,想象沈宗良此刻正做什么。

熬到这么晚不睡,他究竟还要不要身体了?做工作也不是这个法儿。

但她是他的什么人哪?以什么立场、什么身份去说这个话。

且惠有自知之明,只能借着互道晚安的关口,稍微地劝一劝他。

沈宗良手里掐了支烟,背在身后,“你知道我很晚睡?”

“知道。”且惠指了指楼上,手指微微颤动,“我常听见你在咳嗽,或者把笔捡起来。”

这么突然地露出了心事的边角,她有些乱了阵仗。

吃饱了以后,血液全供给到胃部,脑子就不好使了吗?

天杀的,什么好人才会半夜听邻居壁脚啊,偷窥狂嘛不是。

且惠在心里啧一声,悔的想拿头去撞墙。

而事主不言不语,沉默哑口地站在她的面前,挡去了头顶的光线。

且惠脸红了一大片,她慌不择言地解释,“你放心,我不是变态来的。只是个偶然,千万不要误会,我明天不听了,不!今晚我就把耳朵捂上。”

说完,也不管沈宗良的反应,丢下句沈总晚安,就逃到门内去了。

也是他鲜少同异性往来的缘故。沈宗良不懂,谨慎和冒失,乖巧和尖刻,安静和活泼,这么些水火不容的调性,是怎么会同时发生在一个姑娘身上的。到底几个人格啊她。

大院里的秋夜份外静,墙上的爬山虎垂在窗前,晃悠悠的。

昏黄的廊灯下,沈宗良僵直地站了会儿,杉树一样笔挺。

隔了半晌,勾起一侧唇角,低低头,漾出个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