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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家里吃了素面,和董玉书一起去墓园看钟清源。

墓园在新城杞青路,母女俩换了几趟车才到。

钟清源的墓地位置很好,当时他刚一过世,陈老的秘书后脚就到了,操持了一番后事。

董玉书带了一包黄鹤楼,点燃三根摆在了墓碑前。

她说:“你爷爷祖籍湖北,爷儿俩都喜欢抽这个烟,顿顿不离的。”

且惠点头,把花摆在了石阶上,“爸爸,我来看你了。”

董玉书也说:“你宝贝女儿二十岁了,你在天有灵,保佑她一帆风顺吧。放心,我再苦再难,也会供她出去留学,给她挣一个好前程,要不你该怪我了。”

且惠垂眸,默默用袖子擦掉爸爸照片上的灰尘。

她在心里说,您真的懂爸爸吗?他要还在世的话,也未必一定要她出国。爸爸只会说,我乖女儿自己决定了就好,我相信她能行。

但她习惯了在妈妈面前顺从沉默,尤其是提起这种事。

且惠知道,稍一忤逆,董玉书就要大发雷霆,骂她没出息的。在妈妈的执念里,好像去国外念两年法律,就镶了一层金边,就多么的前途无量了。

从墓园出来,董玉书要送她去高铁站,被且惠拒绝了。

她说:“天气这么冷,你总跟着我忙前忙后干嘛?快回去吧。”

董玉书点头:“好,那你自己小心一点,到家了告诉我。”

“知道了。”

且惠坐在出租车里,不停地朝董玉书挥手,挥得手都痛了。

等到看不见了,她扭头躲回车里,飞快地擦了擦眼睛。

她不喜欢妈妈的安排,也讨厌妈妈总是逼她,但她很爱妈妈。

高铁上人杂,且惠一下都没敢睡觉,一直看着窗外发呆。

到京时已经快到傍晚,天上一朵云也没有,太阳躲在风里,吐出金灿灿的黄。

都到这里了,且惠打算直接回家,给沈宗良个惊喜。

她打车回胡同里,付完钱,司机帮着她搬了一下行李箱。

大门没有关拢,院子里一个佣人都没有,暮色里,只有常青柏叶在摇动。

且惠实在没力气了,她把行李箱放在门口,准备去找隋姨。

她刚绕过影壁,就看见院子里的盘龙石桌旁,坐了一圈人。

这么久没见,他还是老样子,一派不沾烟火气的风姿。

至于他左右坐着的,两个母女相称的女人,她全都不认识。

且惠停下来,不敢冒冒失失地过去。

直到她听见沈夫人说:“就留在这里吃晚饭吧,将来他们在一起了,时雨也是要住进来的。”

她脑子里轰隆一下,一道急剧的耳鸣响起来,然后什么都听不见了。

就连脸上那一点期待见到沈宗良的笑容,被风一吹,迅速地冷了下去,像枝头等不到冰雪消融的芽苞,青翠而灰心地衰败在了北风里。

原来是双方的妈妈在这儿碰面,谈论各自儿女的婚事。

那她真是来得不巧,不合时宜了。

后面沈宗良好像说了句话,用很轻的声音。

但且惠没有听清,她生怕被人发现,急急忙忙地跑开了。

大概也是赞同应和一类的吧,她想。

毕竟他的背影看起来非常松弛,没看出一点不情愿。

她捂着嘴,满心里就只有一个念头,得赶紧离开这儿。

眼前那四个,将来才是正儿八经的一家人,她算什么?

她只是个注定湮没在时间长河里的局外客。

且惠不敢再待下去,她不能接受自己被人家冷嘲热讽地赶出来,那种难堪和绝望会让她窒息的。

于是泪眼模糊的,推着行李箱拼命往外走。她只晓得要快点走,但不清楚自己要去哪里,在再熟悉不过的胡同里乱窜,完全不顾方向。

这时,一个骑自行车的男生拐出来,撞倒了她。

且惠往后撑着摔在地上,掌心火辣辣地疼。

那男孩子停下来,不疾不徐地推好车去扶她,“美女,没事儿吧?”

且惠摆了摆手,用手背揉了两三下眼睛,“没关系。”

“哎,你是钟且惠吧?”

且惠吸了吸鼻子,才看清这个全副武装骑赛车不长眼的家伙,是徐懋朝。

她点头,“是。”

徐懋朝难得有一回礼貌,“沈叔叔家不就在前面,你迷路了?”

且惠看着自己被蹭破皮的掌心,自顾地摇头,“没有,我回我自己家。”

“哦。”徐懋朝狐疑地看着她,“那要不要我让司机来送你?”

“不用,谢谢。”

徐懋朝不是什么会怜香惜玉的人。

他完全的以自我为中心,打生下来,就只有别人捧着他的份。

女孩子说不用,也从来不猜是真不用还是假不用,说了不用就是不用。

他点点头,又骑着他闪闪发光的宝贝车子飞远了。

且惠看着他一支箭一样蹿走,不知道下一个倒霉的又是谁。

在胡同里还骑得那么快,那不就奔着创人去的吗?

也是这一摔,让且惠终于想起来回家。

她走到马路上,随手招了一辆出租车,回了原先的小区。

这里重新装修后,且惠就没有回来住过了。

天黑时起了风,且惠踩着满地枯树枝,重新走在老旧的街道上,嘎吱嘎吱地响。

她走进锈迹斑斑的楼房,吃力地把行李箱搬到楼上。

她喘着大气,站在楼梯上痴愣愣地想:这段日子真是被养娇贵了,没有隋姨帮忙,她自己不是也把箱子运上来了吗?

很久没来,都有点忘了这里什么样。

只能说幼圆的审美很好,把这个单身公寓装得很精致,墙面也重新刷上了奶白色。

且惠放下行李,家里什么吃的也没有,这么晚了,又累了一路,她也不想再去超市添东西了,索性叫外卖。

吃着那份不麻也不辣的麻辣烫时,她望着窗外,心想,这才是符合她成长轨迹的正常生活。之前被沈宗良迷得神魂颠倒了,是非不分的,还真以为自己又回到了十岁前,又成了被人捧在手心的公主。

她怎么能忘了,沈宗良不会在她的生命里太久的。

他是什么人?他是沈忠常的小儿子,身担众望,势必要掌东远的舵。

是她站在二十岁的开端,注定要错过的一班列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