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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宗良慢条斯理地问她,“你缺钱怎么不来和我说,我不能付给你吗?”

原因他并非猜不到。这么卑微的明知故问,已经是僭越了他的骄傲。

大概就是不想再和他有任何牵扯,包括他的钱、他的人脉都不想要,才选择直接找上姚小姐。

但他还是尽可能的,对她无原则无底线地服软,做最后的争取。

且惠笑了下,和从前一样天真地拿水画着圈,“拿了你家的钱,就好不再和你有瓜葛了呀。”

这是沈宗良最喜欢的样子。

到了这个时候,嘴里说着这么伤人的话,她还敢做这副模样出来。

他气极了,反而冷冷地笑起来,“是她主动找上你的,对吗?”

沈宗良想要她说是,穷途末路了,他仍对他精心娇养过的女孩抱有一丝希望,如果是出于姚小姐的逼迫,在进退两难的情况下,她权衡之后选择了自己的前程,他无话可说。

且惠怀疑,是不是自己的表演出了问题。

她也不知道,沈宗良那么聪明,是否猜中了事情的真相。

但已经没有退路了,她说:“我找你妈妈的,没想到她这么好说话,很痛快地就答应了。”

很好,他最后一点期许也被她无情地点破了。

什么叫多余一问,这就是。

沈宗良气得一阵晕眩,眼前黑了黑。

他撑着桌子,紧闭了会儿眼,再睁开时,还是温柔地挽留她,“小惠,是不是我最近太忙,疏忽你了,等过一阵子,我带你去......”

且惠看着他这样子,心上像被一把尖刀剜出了个洞,怎么都缝合不起来,身上的血都冷得凝固了,脸色也越来越苍白。

说了这么该死的话,沈宗良应该大发雷霆才对。

他有这么爱她吗?为什么总在给她找借口。

且惠咬了下嘴唇,“和那些都没有关系,我就是不爱你了。”

他冷白的手指点了点桌面,“告诉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是哪一个月,哪一天,哪一分钟。”

沈宗良觉得自己应该是疯了。

按他的脾气,不管对面坐着的是什么人,在说出这些话以后,他也应该立刻起身,拿出他一贯的做派来,把她的东西丢出去,让她滚远一点。

但他没有,他在低声下气地追问原因。

且惠回避着他的目光,说:“这很重要吗?”

他笑了下,“对我来说很重要,下次谈恋爱我也好吸取教训,对吧?”

她只好把那套说辞原封不动地搬出来。

且惠说:“非要我说这么清楚吗?杨雨濛不是早就提醒你,我混迹在公子哥儿当中,就是攀高枝去的,你是我选中的目标而已。我只能说,你以后再要找女朋友,眼睛放亮一点。”

他自嘲似般地哂笑了下,“她曾经特地来找我,举了很多事例证明你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她还说,你提前搬去报社大院,是因为早知道我要去,是这样吗?”

他们一个问一个答,隔了张油润褐红的长书桌对峙,气氛安静诡谲。

末了,且惠五味杂陈地艰难扯动着嘴角,“就是这样,你相信她说的就好了。”

沈宗良轻慢地勾了勾唇,“是吗?”

他并不认为,浅薄张扬如杨雨濛,她说出来的话,有什么信的必要。

但且惠笃定的神情,一句句回答像匕首,尖头向内,刺进他的心里,他的身体被扎得千疮百孔,血肉模糊。连他自己都怀疑,真的有那么痛心吗?为什么手指都抖起来。尽管这样,他还得镇定淡然地坐在她面前,勉力维持风度。

且惠抿出一个再鄙薄不过的笑,她说:“人们最爱追逐的,不就是钱财富贵吗?再不然,就是男女之间那点事儿,你我都在彼此身上得到了,大家一样俗不可耐。”

到这里为止,沈宗良已经没话好对她讲了。

最让人无法忍受的,是她竟然用了俗不可耐这四个字。

她就这么形容他们的关系。

他点头,“清楚了,我会的。牛津很好,祝你前程似锦。”

最后一点仅剩的自尊,也不允许他再继续下去了。

且惠站起来,转身前,她说了句,“嗯,谢谢您这两年的关照,再见。”

呼。还好在这里结束了。

为什么比她想象得要久多了,为什么到了最后,他还在文质彬彬地祝福她?沈宗良还不如把杯子摔过来,再痛骂她两句。

这么强压着火气,且惠真怕他的身体出问题。

但她什么也不能说,她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让脸上的表情出卖自己。

从他家出来的时候,一轮莹白的满月升了起来,照在幽静的胡同里。

滑轮和地面摩擦着,发出沉闷轰隆的声响。这个地方,她一无所有地来,又一无所有地走。

且惠抬起头,很努力地睁圆了眼睛,才把眼泪逼回去。

她不想再哭了。

为沈宗良没有必要,他冷静而自知,克制力极强,不会过分停留在男女之事上的,也许睡上两觉就好了。

为她自己,就更不必了。

只是未来的路那么长,一想到再也没有人会像沈宗良一样,会把险恶都挡到她的身后,护着她在世上畅通无阻地前行,还是不免难过。

且惠牵了牵唇角,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推着箱子消失在了路口。

她走后不久,书房里就叮咣乱撞的,传出一阵摔摔打打的声音。

隋姨跑过去看,是一向沉稳有礼的沈宗良一脚踹翻了书桌。

进去时,看见他的手搭在胯上,拿着手机骂道:“您瞒得我好啊!”

王姨在那头不停地喊冤,“那天她就来坐了一会儿,夫人还把我支开了,我真的不知道她们说了什么,后来才晓得,是关于她留学的事情。”

沈宗良质问道:“那为什么不早点跟我说?”

王姨叹声气,“我跟你说了又能怎么样?老二,人家死活要走,你也拦不住。就算留住了,心也不在你这里了。我说句不知身份的话,她就是拿你当垫脚的门板了,亏得你那么疼她。”

他闭了闭眼,挂断后,把手机掼在了地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