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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列拔出自己那只被皇后抓住的腿脚,怒气冲冲,再要前行。

周氏嚷道:“万岁!当年先帝驾崩,你长兄猜忌于你,登基之初,便将你困于武定。天禧二年,你私自出境,也不告妾去往何处,竟半年不归,倘若当时,不是妾替你百般隐瞒,你能有今日?”

萧列怒道:“你先时为保太子,以巫蛊之名,合起来欺君罔上,你们真当朕老糊涂了,任凭摆布不成?当时不过顾念二十年的血亲之情,容你改过罢了!不想你竟丝毫不知收敛!朕今日,便是犹念当年结发,这才最后留你些脸面!不必再说了,你去就是,从今往后,再不必回宫一步!”

萧列大步离去。

周氏趴在地上,睁目盯着皇帝离去的背影,泪流不绝。

崔银水等了片刻,朝太监使了个眼色,两个太监上前,一左一右,跪了下去,要将周氏从地上架起,口中道:“娘娘恕罪,奴婢们也是听差行事,娘娘莫怪,还是快些过去为好,免得万岁降怒……”

周氏扬手,“啪啪”几声,太监脸上便各吃了一个巴掌,扇完了人,自己撑着,从地上慢慢地爬了起来,拭去面上泪痕,冷冷盯了崔银水一眼,道:“本宫再不济,还是这大魏的皇后!本宫自会走路,岂容你们这些贱奴作践?”

崔银水“哎”了一声,自己扇了自己一个耳光子,弯着腰道:“奴婢有罪,奴婢自罚!奴婢怎敢慢待娘娘?娘娘肯自己迁宫,再好不过,奴婢感激不尽。”说着直起身,冷下了脸,朝外喝道:“都还跪着干什么?万岁有旨,皇后娘娘有感于今岁各省旱情,民生多艰,自愿迁往西苑护陵祈福,还不起来,预备娘娘移宫?”

地上宫人如丧考妣,纷纷起身,周氏脸色惨白,转头,回望了一眼这座入住还不算长久的宫殿,终于迈步,朝前而去。

她走出了坤宁门,看到太子领了太子妃,两人跪在道旁,替她相送。

她将目光投向太子,死死地盯着,纵口不能言,但此刻的心语,她相信自己的儿子,一定能懂。

她一着不慎,触怒皇帝,便被逐出中宫,发往西苑。

如今的这个皇帝,早已不是武定的云中王了。他天威难测,翻脸无情。

就在方才,在她听到要将自己遣往西苑的绝情之语从他口中说出之时,有那么一瞬间,她几乎忍不住,压在心底二十余年的那些愤恨和不甘,就要脱口而出了。

但她最后还是强行咽忍了下去。一切都是为了太子。

现在她要自己的儿子更加隐忍,至少,在还无法和这个天下之主对抗的时候,千万不能沉不住气。

当年,天禧帝大婚之时,年轻的萧列,也尊了先帝之旨,娶她为妻,和她生了儿子。这二十多年,纵然他身边再无别的女子,但周氏清楚,这个男人,铁石心肠,他从未爱过自己,也绝不会被她的眼泪所动。这回他将她送走,不久会有新人入宫,倘若没有儿子,她这辈子,或许再也不可能回到这座中宫之殿了。

幸好还有太子。

迟早有一天,她一定会归来,走过这道位于中宫的北正门,拿回今日原本属于她的一切。

她便如此盯着太子,一步一步,从他面前走过。

可惜,悲哀的是,命运往往捉弄于人。给人希望,而到了最后,往往不过只是为了让人愈发深刻体察当初希望破灭的那种加倍痛苦。

周氏在这一刻,她并不知道,这确实是她最后一次走过坤宁门了。

……

萧胤棠盯着自己母亲渐渐离去的背影,目光阴沉,肩膀微微一动,就要从地上起身,却被身畔的章凤桐一把压住了手。

“千万不能冲动!母后已经不保,你便是再去万岁面前为她说话,万岁也不会听的,不定反倒迁怒于你。所幸母后后位尚在,太子如今当隐忍,日后伺机而动,妾料,此应当也是母后之愿。”

章凤桐压低声,飞快地道。

萧胤棠盯了她一眼,撇开手,从地上起身,径直转身,朝往东宫而去。

……

当日,满朝文武官员便得知皇后迁宫去往西苑代民祈福之事,无不吃惊。礼部颁文表了一番。群臣私下暗议,揣摩过后,虽依旧不明就里,但隐隐也知,继周进之后,周后也是彻底不容于皇帝了。

周家门前,人人避而走之。章家许是物伤其类,章老这几日亦托病不出。平静的朝堂之下,看不到的暗流,无声涌动。

裴家大房,这几日却闹了起来。

周后名为迁宫祈福,谁不知道,皇帝这是容不下她了。动了她,不啻于给太子难看,听说宫中很快又要有新娘娘进来,日后情况如何,实在难料。

辛夫人心中后悔当初让儿子娶了周娇娥,但生米成了熟饭,如今只能自认倒霉,对着周娇娥,虽依旧不敢发威,但也不复从前的忍让,脸色却是难看了不少,裴修祉更是没了耐心,周娇娥捧着肚子要挟也不管用,屋里终日哭闹声不断,最后还是辛夫人不想被二房暗中笑话,命人将院门关了,以养胎为名,不许周娇娥随意出院。周娇娥似也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后台突然去了大半拉了,想着日后还要仰仗肚子里的儿子,便也渐渐收敛,开始养胎,家里终于清静了下来。

这个岁末,便如此匆匆忙忙地过去了。

入了春,这些时日,嘉芙开始收拾行装。

就在几个月前,回了泉州的孟氏来过一封书信,信中提及一句,说祖母胡氏在夏末,染了场风热,后来病虽好了,但入秋之后,身子骨瞧着却有些弱了下去。当时裴家这边,老夫人也是病重,嘉芙□□无术,只能回了封信,随信同寄了些药材,聊表孝心。如今过了年,裴右安丁忧在家,终于无事,又出了热孝,得知胡氏身体不如从前,前几日主动提议,说趁入春,亲自陪嘉芙回一趟泉州探亲。

再过些时日,三月的泉州,城里城外,到处开满刺桐,这样的景象,在京城中绝难见到。嘉芙对生养了自己的那个地方,极有感情,去年年底之时,心中便有了这样的念想,只是刚出热孝,且这几个月来,裴右安虽闭门谢客,终日在书房里,或执卷,或作画,或教她读书,看似悠然度日,但嘉芙却感觉的到,他始终有他自己的思虑,并且,从不在她面前表露,她便也难以启齿,一直压在心底,却没想到,还是被他看了出来,主动说要陪她回泉州一趟。

嘉芙欣喜雀跃,早早地收拾好东西,择好吉日,日夜盼望,终于到了出发那日,风和日丽,和裴右安一道,向辛夫人辞了声别,嘉芙带着刘嬷嬷檀香木香等人,裴右安随行杨云和另几个随从,一行总共十数人,到了码头,登上大船,迎着吹面已然带了几分骀荡的南风,扬帆南下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