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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会儿没当着女儿,王氏忍不住失声哽咽,“都是我和你大哥害惨了竹姐儿,当初一门心思想着让她嫁个好的,门第高的,却不想把孩子推进了火坑里去。”

姜氏亦是替竹姐心疼,劝道:“大嫂莫要这般说,别说是你,有哪个当爹娘的不想要闺女嫁个好人家享福去,只是这嫁人如投胎,都是老天爷做主的事儿,即便是让竹姐儿自己选,也未见得就能选个最好的。”

“谁能料到后面这些个事情。人这一辈子谁也说不清遭什么罪,受什么难,大嫂往好里想——

咱竹姐儿这是最大的劫难过去了,剩下的便都是好日子,无灾无难。”

妯娌俩正说着,竹姐儿挑门帘进来了,竹姐今年才刚不到二十六岁,看上去却老态得像是三十几岁的女人,眼里不复当年的清澈明媚,尽是沧桑疲惫之色,她道:“娘,爹和哥哥祖母她们在外面等着我们呢。”

王氏忙收了眼泪朝闺女笑道:“怕小囡囡在路上水土不服,我这让荀郎中给准备了些药材,有治水土不服的,亦有治头疼脑热的,你都给娃都带上。”

竹姐眼眶一热,轻声道:“让娘费心了。”

“说得什么话,娘为自己闺女自己的孙女操心,那还不是应该的。”

顿了顿,王氏又道:“另外你三叔信上说了,虽说是走水路能快些到南州府,可若要你或者小囡囡水土不服,改走陆路就是,这次你可莫要再怕给人添麻烦,就算不为你自个儿,也得为小囡囡想想。”

竹姐点头应是。

娘几个从屋里出来,老太太、宋大郎、宋二郎、茂哥儿、茂哥儿媳妇儿、睿哥儿几人正在马车旁等着,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娃被老太太牵着,孩子长得像极了竹姐儿。

竹姐儿几步走到老太太跟前,福了福身子,“孙女拜别祖母,祖母万万要保重好身体。”

家里人照顾得好,虽满头白发,可老太太精神头看着倒比竹姐儿要好上许多,老太太松开小女娃的手,抱了抱孙女儿,哑声道:“好孩子,过几年同你三叔他们一道回来,这里永远都是你和囡囡的家。”

竹姐儿再次哽咽,拉起小女娃的手,叫她同曾祖母拜别。

小孩学着她娘的样子给老太太行了个礼,却是不发一言。

只因她父亲过世前,那边的人非要小孩见她父亲最后一面,那种病到最后全身溃烂,不忍直视,他父亲那会儿已经看不清东西,非要叫把孩子抱近些,再抱进些,把孩子给吓着了。

从那以后就失声了。

原本他平时也不怎么管孩子,都是竹姐儿一个人在带,临了想起这是他唯一的种,非要见见,可对孩子来说,他跟陌生人没什么区别,还是个冲她们娘俩发脾气的恶人。

拜别祖母,又与父亲、叔叔、兄弟们告别。

十九岁的睿哥儿身量高了许多,说话亦变声了,举手投足间一派正气凛然的君子之风,而茂哥儿如今越发的沉稳,说话的声调不高不低,略略往下压,带着令人生畏的沉静。

茂哥儿身旁站立的女子,与宋景茂成亲两年,容貌虽说不上多么出彩,却是温柔大方,是个极知礼的大家闺秀,照顾丈夫,孝敬公婆,宋大郎同王氏以及老太太都对她极为满意。

至于宋景茂,早在当年他就做出了自己的选择,权力才是最能带给他满足感的东西。

“走吧。” 宋景茂利落地翻身上马,衣袍随风震荡,隐见当年欣长风流模样,却是所有的情绪内敛,古井无波的眸子里透出不动声色的冷漠。

成亲了,他身上的禁欲感却越来越重,这也是让范芷兰念念不能忘的原因之一,几次借着给皇帝去送汤,在御书房见到宋景茂,越见她就越想把宋景茂收入囊中。

宋景茂亲自送妹妹到城外码头上船。

到了渡口,船只早就等候多时,宋三郎还特意安排了两个丫鬟,两个婆子一路上照顾娘俩,其中一个丫鬟正是秀娘身边的得力助手,大丫鬟知春。

竹姐儿与茂哥儿作别,小囡囡只认家里的女眷,即便对宋大郎都不怎么亲,对这个冷面舅舅更是怵得慌,躲在她娘的身后不看她舅舅。

宋景茂从身上摸出个九连环递给竹姐儿,道:“路上无聊,让孩子玩着解闷儿。”

竹姐儿哭笑不得,大哥也真是的,当所有的四岁孩子都同当年辰哥儿那般妖孽嘛,再说囡囡也不喜欢这些费劲又费脑筋的东西,不过大哥日理万机,难得他一片心意还惦记着小囡囡,伸手接过来,道:“谢谢哥。”

宋景茂轻“嗯”了一声,又道:“一路保重,替我向三叔三婶还有辰哥儿问好。”

“我会的。” 竹姐儿道。

“水上风大,小心着凉,你快带孩子进船吧。”

竹姐儿带着女儿折身进船,船只缓缓开动,竹姐儿从船舱里探出头来,冲仍站在码头的宋景茂挥手喊道:“哥,你快回吧。”

河边风大,风沙迷了眼,宋景茂的眼圈红了。

南州府,布政使府衙后宅。

一大早秀娘就忙乎起来,得了信儿,大概今儿中午竹姐儿娘俩就到南州府了,竹姐又对宋景辰好得不得了,景辰身上的衣裳好多都出自竹姐之手,现下孩子遭了罪,投奔自己来了,可不能让娃觉得自己这婶婶不靠谱。

房间早都收拾出来了,今天日头好,秀娘又命人把被褥拿出来再晾晒一遍,房间里重新洒扫,瓶子里的鲜花也给换上新鲜的,竹姐儿喜欢兰花儿,安排上。

屋子里小女娃的玩具也都给摆上,秀娘自己没闺女,可是过了一把闺女瘾,什么头绳、珠花、钗子、金锁、手镯,各种粉粉嫩嫩的小女娃衣裳买了一大堆。

都说这人幼年得不到的,长大了就想全部弥补回来补偿曾经缺失的自己。

秀娘的幼年太过匮乏,她爹过年能给她扯二尺红头绳那都美得不行,若能买件新衣裳,稀罕得满村里跑,可得要所有人都看见她的新衣裳。

她现在日子好过了,可也不年轻了,即便是年轻的时候,她也不能戴小女娃的东西,宋景辰是个男娃,她又不能给小崽子穿红戴绿。

就算她想,小崽子也不依她,人家不到三岁自己就老有主意了,想用女娃的衣裳糊弄他,没门儿!

可给秀娘给忙乎的,小囡囡还没来呢,她就自发自觉移情了。

凉州离着京城太远,这么多年一家人就回过两次京城探亲,上次回去还是四年以前。

宋景辰屋里头,知夏正替他抻平衣角,阿福跑进来,眼前就是一亮,朝宋景辰嘿嘿一笑,道:“少爷这身可真亮堂,快闪瞎小的眼了。”

宋景辰道:“好几年不见,我得震惊震惊我姐姐,让他认不出我来才行。”

知夏抿着嘴儿轻笑,阿福道:“少爷,您得再配一副折扇,小扇子在身前那么一抖,绝了!那才才叫风流倜傥。”

宋景辰朝他一伸手,“拿来。”

阿福忙不颠儿取了宋景辰的扇子过来,递上去,宋景辰拿起扇子,朝他头上打了一下,“什么馊主意,我跟我自家亲姐姐装什么十三。”

阿福不解,“少爷,什么叫装十三?”

宋景辰白他一眼,“华夏文字博大精深,都跟你说了,有事儿没事儿多读书,连装十三都不懂,懒得跟你解释。”

阿福腹诽:忽悠谁呢,读屁的书,你不解释我也能意会,

宋景辰一甩扇子,大摇大摆出去,阿福屁颠屁颠得跟上,心说我看您装得老像那么回事儿了。

宋三郎看到儿子一身装扮,嘴角微微抽动,心说你是去接你大姐,不是叫你去接亲。

不过话说来,自家小子还真是越长越耐看,怎么看怎么觉得稀罕人,老父亲有种吾家有儿初长成的成就感。

阿福备好车,爷俩上车,另有单独接竹姐儿娘俩的马车跟在后面。

出来府门,马车往东城码头处走,宋景辰朝三郎道:“要我说我姐姐和离了才好呢,不用伺候一家子公婆,也不用守劳什子乱七八槽的一堆规矩,想做什么便做什么,谁也管不着。

要我说女子只要不谈感情,人生就真正自由了。”

宋三郎听着直皱眉,盯他一眼:“所以,你想找个什么规矩都不守的娘子,还是想要你娘子不跟你谈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