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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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遗光却睡不着。
他的头还在痛,时不时有针刺一般,他没说,坐在桌边,把窗子撑起来一半,往外看去。
其实没什么好看的,除了黑还是黑,水面天边连成一片的黑。
无人得知,江面下埋了多少尸骨。水里葬了多少亡魂。
今晚会出事吗?
姜遗光用镜子照着窗口,只照出一片模糊的景。
黎恪和九公子坐在船头,甲板上几副桌椅都往下钉死了好几寸,即便有暴风雨也不会挪动半分。
上头垂着灯笼,叫他们也能看清几分。
只有他们二人,九公子褪去了些许放荡神色,撑着下巴,对远处发呆。
忽地,叹口气。
“江水中鬼魂这样多,我觉得五个人也太少了点。”
黎恪没有回话,他又道:“我上回从镜里出来,九死一生,我亲手杀了其他所有人。”
黎恪猛地抬起头,目光惊异。
“何必这么看我?说的好像你没杀过人似的。”九公子一反常态地冷声道。他伸出手掌,盯着自己的掌心,闭上眼,似在回忆,复又睁开。
“我到现在还记得他们几个的样子……”
“黎恪,你渡过多少次了?”
黎恪一怔,苦笑:“七次。”
“我八次了。”九公子道,“我忘了自己杀了多少人,你还记得么?”
黎恪沉默半晌,点点头。
“记得,一共十六人。”
他怎么可能忘记?
第一次,杀死其他入镜人后,他活了下来,当晚回去,他就做了整整一个月的噩梦。梦里,那个被他杀死的人在不断哀嚎,要他索命。
后来,就有了第二次,第三次……再后来,他已不会再心软。
他自以为能坚守本心,能手不染血,第一次入镜时还同引自己的前辈争吵起来,觉得不一定非要杀人才能过。现在,那引路的前辈早就死在了镜中,他也变得面目全非。
现在回想当初的自己,实在是有些可笑。
“我比你还多一次,因着这点,陛下很是赏识我,父王也看重我几分。但我每时每刻都在担心,自己还能活多久。”
他笑着点点自己的头:“我相信,你和我也一样。”
两人又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中。
能像他们一样渡过七八重的人不多,也为此,二人总有些惺惺相惜之感。
黎恪鼓足勇气,道:“九殿下,我在想,即便我们真的过了十八重死劫,到那时,我们会变成什么样?”
这话谁都不敢细想,一想都觉得浑身发凉。
世人常祝彼此前程似锦前途无量,可他们却连下一次的活路都不知在哪里。
九公子道:“今天那小兄弟,你很看好他?”
黎恪点点头:“他年纪小,又没个亲人朋友,看着就觉得不忍心,总要多照顾几分。”
“得,既然你照顾他,我也照顾他。”九公子漫不经心道,“希望你别又看走眼。”
这话像是说中了黎恪的伤心事,后者叹口气,道:“应当不会。”
前半夜,没有异样。
守卫的士兵看那两个人在底下不知干什么,坐了大半宿,心里嘟囔,还是要尽职守在原地。
好不容易,那两人进去了。
过一会儿,剩下三个贵人又出来了?
这几个人大半夜的不睡觉,到底要做什么啊?
被叫醒出来的兰姑精神还好,黎三娘打了个哈欠,脸上有湿意,看着是自己浸了下冷水才清醒的。
姜遗光和她们一道坐在船头,看着远处江水发呆。
晚风更烈,琉璃灯一下一下磕在墙面,底下光晕也跟着一摇一摇晃荡。
黎三娘素来是个不羁的性子,坐了一会儿,清醒过来,抓着姜遗光开始问东问西。
多大年纪啦?家中长辈可有替你说亲?什么?没有长辈?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黎姐姐给你介绍?
黎三娘再长几岁都能当他娘了,姜遗光看着又显小些,自然没其他心思,只满心欢喜地揉揉捏捏爱不释手,当成了自己家中小辈那般。
兰姑笑得一刻都停不下来,在一旁看热闹,好容易停止了,才调笑道:“黎姐,你看他脸都给你捏红了,还是省省吧。改日我给你找些漂亮的小郎君,再叫你好好疼爱。”
姜遗光没什么表情地看她们一眼,等黎三娘收回手后,继续盯着江水。
黎三娘道:“这可是你说的,回去立个字据给我,我要十二个漂亮小郎君,一月一个,一直到明年这时候。要不然,我可不放过你。”
兰姑笑得喘不过气来,手指尖点了指着她:“好姐姐,你可真是要当临安王第二了么?”
黎三娘昂起头笑:“那又何妨?谁能不爱美人?”
兰姑笑得更欢。
姜遗光一直安静坐着,他微闭上眼,察觉到,有股湿冷的恶意的目光,渐渐盯上了他们。
“有东西来了。”他轻声说。
话音落下一瞬间,还在调笑的两名女子瞬间收敛笑容。黎三娘闪身来到围栏附近,举了山海镜往下细细看。
兰姑也到了附近,端起镜来。
兰姑道:“黎姐姐,不如比一比咱们谁先发现,输了的,就赔给赢了的十二个漂亮小郎君,如何?”
黎三娘大赞:“甚好,甚好。”
姜遗光:“我不要。”
二女正要笑,听得身后有脚步声传来,原来是黎恪和九公子,他们像是刚从床上起来。
黎恪有些焦急道:“我让人守着,有动静就叫我,怎么样?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九公子同样有些紧张。
黎三娘道:“现在还没有呢,是小善多说感觉到不对劲的。”
姜遗光往黎恪方向走近了几分。
他站在灯下,还在理衣领,方才匆匆忙忙起来,衣带结有些乱。姜遗光道:“确实,我还没发现。”
说着,他扣在手心里的镜子贴了上去。
黎恪和九公子顿时如烟般散去,当即消失在原地。
姜遗光回过头,眼前景象一点点破碎,又幻化出黎三娘和兰姑焦急的脸来。
“醒醒?醒醒?”
见姜遗光眼里总算有了神采,黎三娘松口气:“你刚才坐着坐着突然就发起呆来,还好我发现得早。”
他们还坐在桌边,没有动。
兰姑问:“善多,你刚才看见什么了?”
姜遗光扫她们一眼,掌心的山海镜还在,干脆拿在额前往四周看去,镜面随着他转头的动作照向四方。
黎三娘夸他:“还挺谨慎,寻常厉鬼确实惯会变成身边人哄骗。”
“你说对吧?兰姑?”话音刚落,黎三娘手中镜面就照上了兰姑正脸。
镜里照出一张鲜血淋漓的模糊鬼面来,“兰姑”当即干瘪倒下去,好似浑身血肉骨头都被抽走了一般。
眼前景象再度如碎石落水般被击碎,好一会儿,才显露出真实场景。
真正的兰姑站在桌边,抱胸看着两人:“你俩总算清醒了,刚才怎么叫你们都不应,再不醒我都要动镜了。”
黎三娘同她拌嘴:“好个惫懒的兰姑,眼睁睁看我们被鬼迷了眼也不来收。”
兰姑理直气壮:“大名鼎鼎黎三娘,还能轮得到我来救?”
船头太平无事,船尾,栏杆处,慢慢涌上一团湿漉漉黑发。
守卫士兵揉揉眼,以为自己看错了,再睁眼看去,那团黑漆漆的东西被风一吹,眼看就要吹走。
估计是什么脏东西吧?他没在意。
眼前灯笼晃得有些眼晕,那光亮照得他脑袋发蒙。
守卫掐了自己大腿一把,却感觉不太对。
又滑又硬,湿漉漉的。
不像是人腿,反而……像鱼鳞?
守卫仓皇转身要跑,张大嘴要叫出声来,腿一软,跪倒在地。而他就像被打捞上岸的鱼一般,张着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另一个守卫一点点挪过来,他倒在地,伸出手想在比划,却发现自己手背上满是细小鳞片。
再抬头看,那人眼睛亦格外怪异。
黑底,白瞳仁。
活像一条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