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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遗光拿起那封信, 敲响黎恪房门。

为自保,黎恪和九公子暂时歇一间房,兰姑和黎三娘一间。黎恪披衣起来,看见姜遗光手上拿了信, 还有些疑惑:“善多, 你要寄信么?”

姜遗光摇摇头:“你们谁来过我房间吗?”他的字迹并不难模仿, 这四个人随便人一人都能做到。

黎恪摇摇头:“我和九公子早早睡下,没有去过。”说罢,他盯着那封信, 察觉到了什么,“有人悄悄往你房间里放信吗?”

“是的,所以问问你们。”

九公子同样醒了,揉揉额头,听见了姜遗光的话, 往门边来。

“进来说话。”

姜遗光踏门进去,将信纸放在桌上,推过去。

“我方才回房,在房间桌上发现了这封信。但没有人进过我房间。”

黎恪没有说谎, 九公子也没有说谎。

黎三娘?或者兰姑?她们如果发现自己房门上的手脚, 把头发夹进去未必不行。至于他们怎么知道自己的笔迹,藏书楼里, 自己也写了些观感。

姜遗光察觉黎恪和九公子二人同黎三娘她们有些交情,这份怀疑藏在心中没说,得他确认才好。

黎恪:“你看了这封信吗?上面写了什么?”

姜遗光:“是我的字迹, 写了两个字, 快逃。”

黎恪打开看一眼,面色凝重。九公子跟着凑过来, 犹疑地扫姜遗光一眼,又再度看信。

还伸手摸了摸,又低头去闻。

黎恪:“你确定你没有看错?”

姜遗光摇摇头。

黎恪和九公子表现有些反常,为什么?

黎恪将信纸翻转过来,面向姜遗光:“但是上面什么也没有,只是一张白纸。”

姜遗光静默片刻,伸手接过那张纸,同样低头去闻,只有纸张的气味,又摸了摸,一片干净平滑,怎么都不像写过字的样子。

“我刚刚看见时,的确有字。”

黎恪道:“善多,我们不是怀疑你,只是眼见为实。这件事显然有古怪,不是人为,极有可能又是那些东西。”

九公子同样说:“听闻你能过目不忘,试试把放才看见的字写下来?”

茶盏里剩的一点点清水倒进砚台中,墨石慢慢研磨。。姜遗光坐在桌前,仿照着自己刚才所见,写下两个字——

快逃。

在写完这两个字后,他有一种奇异的感觉,好像自己刚才看见的信件……就是眼前这封信似的。

的确是同一封信,但……上面两个字,是他刚刚写下的。

姜遗光难得皱起眉,一时间无法想通。黎恪和九公子对视一眼,黎恪点点头,道:“我去唤三娘她们来。”

很快,五个人都围到了桌边,对着一封莫名其妙的信严阵以待。

每个人都说自己没有进过姜遗光房间,每个人又都不像是在说谎。更何况,他们也没有搞这种把戏的必要,这是在山海镜外,不是在镜内。

“所以,这封信真是我写的。”姜遗光道,“我刚才写下了这封信,这封信也不知道为什么跑到了我桌上?”

“也可能是障眼法。”黎三娘说,“这些鬼东西,最喜欢迷惑人心。它们让你以为自己看到了信,其实没有,而后你再回房写下信件,这样就会在心里生出恐慌来。”

黎恪跟着点头:“善多,不必担忧,这封信不过又是厉鬼诡计。”

“但我觉得,有些……不对。”姜遗光摇摇头。

他也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只是心中的不安几乎要冲出嗓子眼,叫他极为少有的心口怦怦跳起来。

黎三娘伸手探他额头:“成,看起来不是烧糊涂了。”

兰姑一反往日娇柔,面色严肃道:“善多,若我没猜错的话,这个东西你最好别沾,马上把它撕了,或烧了或扔水里随你。你越是去想这东西的不对,它就越会影响你。”

“我不去想,就不会影响我?”

“的确如此。”兰姑接过信,其他人还没反应过来,直接一把将信封撕碎,纸屑揉成团。

“别去想,越想这个东西越多。”兰姑道,“我曾有次死劫就是如此。”

兰姑笑了笑:“那次劫难到底如何过的,我也忘了,到我可以给你一句劝:千万不要照着做。”

黎恪问:“照着什么做?是照着厉鬼的安排么?”

“当然是。”兰姑和黎三娘已经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黎三娘暗地里瞪一眼九公子。

姜遗光这才开口:“收到信前,我听到船上有一个船夫,也有相似经历。”

“他说,自己曾在出海时听见了大海的声音,而江海里传来的不是别的声音,正是他自己的呼喊。”

“他在叫自己离开。”

兰姑才撕碎信纸的手一僵,旋即缓缓笑道:“善多,你就不必操心此事了。”

“信,我撕了。即便有鬼怪要来找,那也是来寻我。”兰姑温温柔柔一笑,“你记着,有山海镜在,只要端正本心,不受迷惑,一切邪祟不得近身。”

姜遗光默了默,抬眼看几人,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感觉,缓缓躬身,双手合揖行一礼:“受教了。”

无亲无故,为什么要教自己?

姜遗光不大明白。

兰姑笑着受了一礼,连忙把人拉起:“不妨事,回去休息就好,夜里才——”

话音刚落,兰姑脚下一个趔趄,姜遗光立刻把人扶住。

黎三娘和九公子都有武艺在身,大浪中站稳了身子,黎恪就被倒霉地摔倒在地,姜遗光眼疾手快,一手拉着兰姑把她往座椅上一放,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拽住了倒在地上即将被甩到墙角的黎恪。

窗户大开着,都不必出去看,几人已知道了是怎么一回事。

一道大浪后,又是一重比一重高的浪花,青天白日下无端翻起的巨浪,高高抛到近半空中,再猛地落下——

船身翻腾更厉害,叫人以为这船几乎要翻了。

“突然这么大的风浪?怎么会?”黎三娘撑着桌子,不可置信,面上难掩忧色。

桌上纸团、笔墨、茶壶杯盏等全甩到了地上,一艘船好似被人拿捏起左右上下翻摇,里头的人也叫苦不迭。

闹腾中,竟还有咚咚急促敲门声作响。

离门最近的九公子拉开门,门外一个船夫扒着门外柱子不让自己被甩出去。他大声喊:“几位贵人,前面就是禹杭了——”

“再有两刻钟左右,就到禹杭了——”

船夫气喘吁吁站稳了,孰料,下一瞬他就被一个冲刷在甲板上的大浪冲了出去。更多的水从门口灌了进来,九公子眼疾手快合上门,窗户却被冲破了些,好歹这一道浪过去了,势头和缓几分。

九公子愕然,冷下脸回头,面上是从未有过的严肃神情。

“善多,你刚才进来的时候,甲板上有多少人?”

姜遗光略一回忆:“我所见,共六十八人。”

九公子深深吸了口气,道:“这二层阁楼上也不安全,我们还是下去,到甲板下的舱房内。”

大浪来的又急又快,好似晴空当中一道惊雷,谁也反应不过来,按姜善多所说,能剩下一半人已是万幸。

几人都没意见,黎三娘死死抓着趔趄行步的兰姑,姜遗光拽住黎恪,步伐不稳地往楼下走。

阁楼和船内舱自有扶梯相连,几人扒着扶梯往下走,总算安心些,有不少满身狼狈湿淋淋的船夫、士兵往里跑。

一边跑一边哭喊,刚才不少人猝不及防下直接被冲走了。风浪声已经大到能撑破人的耳多,他们的叫喊声更是穿透宏浑浪涛,刺耳嘹亮地交织在一起。

听得最多的一道声音,依旧是嚷嚷着喊海娘子发怒了。

要是再不能让海娘子愤怒平息,他们整条船上的人命都会葬送在此。

“什么狗屁海娘子!”黎三娘低骂一句。

一窝蜂往下涌去的船夫士兵们群龙无首,传旨太监挤在里头也没个主意,尖着嗓子叫:“不要慌,吵什么?”

几个小太监轮流随身带着明黄圣旨,匣子背在背上,一刻不敢离开。此刻他们卸下抱在了身前,往人群中挤:“你们的百户老爷呢?他去哪了?”

一道声音悲怆着回答他:“周百户刚才被浪卷走了。”

蓦地,当中一道人影倒下去,头颅骨碌碌滚地,血溅三尺高。

正是方才大叫着惹怒海娘子的一人,声音极响,吵得人几乎发疯。

九公子森冷的声音突兀地插进来:“谁再多说一句,有如此人。”

一片乱糟糟终于安静下来。

有人咽了口唾沫,终于想起了身份尊卑,想起了这些时日和自己等人和平相处的人的真实身份。

“九,九公子饶命……”

有第一个就有第二个,很快,许多人在晃荡中跪成一片。九公子提刀,指向第一个跪下的人:“其他人不必再吵,百户既死,你就是新的百户,他们交给你,可能做到?”

新上任的百户正是那位给姜遗光说闽省纸扎故事的红黑脸大汉,他上午才小小地出了风头,这会儿又被临危奉命为百户,叫其他人嫉妒也没奈何。

谁叫他们没对方会拍马屁呢。

临时把这些士兵整顿过后,九公子脸色才好转下来。

蓦地,船身又是猛地一颤,发出重重声响。

似乎是什么重物落到了船上。

九公子示意几人绳索绑在一块儿,出去看看。那几人一手拉一手,小心翼翼往外挪。

可能什么消息也没有,可能那不过是落在一块船上的石头。过了好一会儿,那群人才从湿淋淋变得更加湿淋淋回来,眼里满是不解。

“甲板上,有个这么大的蚌。”其中一人张开双臂比划了一下,“很大,我一双手都抱不过来。”

“九公子,我们不知道那蚌是哪来的,但它真是突然出现在那儿的,和我们没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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