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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怎么做?

除了镜子以外,世界上没有任何东西,能够克制诡异,任何东西都没有用。

他以前听故事时,有人说什么鬼怕活人血,遇见鬼打墙,只要把手心划开打出血去,鬼打墙就会破。还有些人说鬼怕恶人,遇着鬼,只要比鬼更凶,鬼就会害怕。更有说什么牛眼泪抹眼睛能开天眼、童子尿可以驱邪等等。

全都没用的!

那些近卫早就告诉过他们了,鬼根本不怕这些人想出来的东西!

鬼,无心,无情,它们绝不可能被人力所能及的事物杀死,也绝不会对人有一丝一毫怜悯之心。

自己……到底该怎么办?

他就只能被困在这里,一直被困死吗?

他的镜子……到底在哪里?

黎三娘从西门大街往回走。

那群官兵们和她一起,穿过西门大街,再过几条街道,一路往衙门去。几个人拉着板车,板车上堆着残尸,白布麻绳裹好,渗出斑斑血迹,看着格外可怖,路上行人纷纷侧目。

也是巧。

经过一处路口,黎三娘看见了坐在路边的黎恪。

黎恪的模样很狼狈,身上湿漉漉沾满泥,头发和衣服都乱成一团,睁着眼睛,明明看见了她,却又不知在看向什么地方,木愣愣的。

他也傻了?

黎三娘心里浮现出一种异样的感觉,走过去拍他肩。

黎恪浑身一抖。

他猛地睁大眼睛用力甩开黎三娘,汗水不断滑落,恶狠狠地瞪着前方黎三娘所在的方位,眼神是后者从未在前者身上见过的冷厉。

黎恪知道,那些东西终于要动手了。

他死死地盯住眼前的黑衣女子,一刻不敢放松。

老实说,从落井后,他只在被洛妄救出的时候有片刻的放松,直到现在,他已经很疲惫了,可他仍旧没能有片刻消停。

“黎慎之?黎恪?”黎三娘伸手在他面前挥挥,凑近前。

黑衣女人动了……

长长衣摆遮住脚面,看不清双腿,轻飘飘来到黎恪眼前。浓密的黑色长发披散下来,遮住了脸,黎恪完全看不清她的面容,也不想看清,他垂下眼睛想往后退,却被钳制住,动弹不得。

扭头看,肩膀两边各多了一只软烂断手,死死地掐住了他,不让他退后。

“慎之?醒醒!”黎三娘抓着他肩膀不断摇晃。

却发现他脸上满是冷厉及惧色。

不到万不得已,黎三娘不想用自己的镜子。

她已经十重死劫了,再来一回,就是第十一次。

第十一次……会发生什么?她也不知道。

可……黎恪这样,和刚才的洛妄何其相似?

如果他们都是陷入了厉鬼制造的幻境,把人当做了鬼——那刚才洛妄的行为就能说得通了。

黎三娘狠狠心,正要出手打晕他,又想起刚才自己打晕洛妄后,洛妄似乎陷入了更深一层的梦境,无法叫醒,又犹豫了。

该怎么办?

她……她要这么做吗?

黎恪啊黎恪,为什么偏偏是你的镜子不见了?

为什么是你的镜子不见了!

恍然间,黎三娘想起了自己师父的教诲。

“……习武之人,不得恃强凌弱,正相反,你手里的剑,是为天下受欺凌的弱者而持,只要你还拿着它,就要除尽人间不平事……”

“那如果我遇到一个人,我要是救他就会让自己受伤,甚至我也会死,我还要救他吗?”

“要。”师父毫不犹豫地说,“只要你能救,你就要救他。否则,你就别拿起这把剑。”

师父的教诲……上回死劫中被自己强行灌肉汤的黎恪……

拳头捏得死紧,又松开。

几次后,黎三娘终是闭上眼,很长很长地叹息一声。

袖里铜镜滑落下手心,没有人注意到,一道金光亮起。

镜面一烫,旋即冷下。

黎恪双眼恢复清明。

他眨眨眼,还有些疑惑:“三娘?”

黎三娘左手掐着他肩不让挣扎的黎恪逃跑,在方才黎恪的眼里就是女鬼抓住他的肩膀。

黎恪左看右看,慢慢回想着,立时回神。

“清醒了?”黎三娘没说什么,默默收起镜。

黎恪哪里还不明白?想到自己刚才把人当做鬼后做的怪事,当即面红似火烧。

官兵们早走了,地面只留下几排车轱辘印和沿着车辙滴落的血滴。好在这时人不多,否则黎恪要更羞耻几分。

黎三娘带他往回走,同他说起了今天发生的事儿。

包括九公子和兰姑离开,和街上发疯杀人的洛妄。

黎恪心情复杂:“他可能和我一样,中了那东西的幻境,错把人当鬼。”

“可……”黎恪迟疑,还是道,“他现在何处?”

黎三娘道:“被官兵押走,不出意料,他当被打入死牢,少不了也是一个秋后处斩。”

“可他并非有意……”

“并非有意也是杀了人,你知道他杀了多少吗?整整二十八个人,还不包括一些受伤逃走的。”黎三娘冷冷道,“你想给他求情?”

黎恪低声道:“他救了我一命。”

黎三娘冷哼:“那你恐怕也不知道,你的镜子可能就是被他拿走的。”她把自己的怀疑说了。

这下,黎恪也沉默了。

他知道洛妄无辜,他也知道,那些被他杀死的人更无辜。更可笑的是,如果洛妄真的一开始就拿走了他的镜子,却没有还给自己,这场杀戮原本是可以避免的。

原本就是可以避免的……

“先回去吧。”黎三娘看他这副模样,不忍苛责,劝道。

黎恪点点头,诚挚地对黎三娘道声谢。

洛妄救了自己一命,黎三娘也救了自己一命,他的债越来越还不完了。

这时,他又不合时宜地想到了姜遗光,善多这时在做什么?

九公子已经去海边接应谢大人了,不日他们就将启程返京,到那时,善多会回来吗?

他万万没有想到,姜遗光为了躲避火灾,选择主动入镜。

他出现在了一处小镇外。

挂在镇子口上高悬的木牌模模糊糊看不清楚,只能隐约看清最后一个“镇”字。

姜遗光突兀地出现在镇子口,没有人投去异样的目光。

因为,这小镇里本身也没有太多人,一大早来到镇子口的人就更少了,乍一看,还以为是一座荒废的小镇。

姜遗光站在原地,没有着急进去,而是抬头环视了一圈。这座小镇四处环山,正好被四面山峦包围在当中。

因就在山里,要比在外面冷许多,四面山风都往这小镇里倒灌进来,吹的姜遗光刚才还在发烫的皮肤一下就变得冰冷。

镇子名不清楚,看上去并不繁华,野草足有半人多高,飞鸟在人头顶穿行,清脆鸟鸣,却听着让人不安。

姜遗光左看右看,也没有见到人。

他知道,自己是非进这小镇不可了。

两次死劫中,他收的鬼不多,真算起来只有在客栈中井底的一点点阴气罢了。他估计这场死劫和客栈里的鬼没有关系,可能来自于其他不知名的亡魂。

姜遗光慢慢地走进了那座小镇,当他踏进门后,总算看清了这条街的全貌。

一条长路,似乎是刚下过雨,有些泥泞不平,两边低矮破旧的房屋还算整洁。当他进入后,他听到了从左边上方传来的开窗声,微微抬头望去,却只能见到半开合的窗口中飞快缩回去的一道身影。

那个人似乎很害怕。

姜遗光不知道那人在害怕什么,他一个人来的,他也知道,自己的样貌平日并不是那种会让人感觉害怕的类型。

所以,因为自己是外来人吗?

这个小镇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思及方才想到的“一个人”,姜遗光又想,不知这回死劫中会有多少入镜人。

算起来,是他的第六次了。

除去这回主动,他的死劫频率好像比其他人要快很多?

姜遗光把这点疑惑放在心里,继续往前走,没有说话——他不知道这个镇子里有什么忌讳,贸然出声,恐怕不妥。

贫穷、人少、荒凉。

道路两边全是低矮民宅,最高两层楼房,姜遗光走了有近一里远,没看见一个完整活人,没看见一家铺子,也没有马车。

地面的路并不平整,不过是人走多以后踩实了的路面,长出稀疏野草,甚至还能看见指头大小的绿蛙在其中跳动。

姜遗光停了下来。

他感觉背后有人在看自己。

他的直觉一向很准,他能察觉到,黏在自己后背的目光。

姜遗光回头看去。

一条笔直长路,两边破旧低矮民宅,有些窗户打开了,有些紧闭。

没有人。

站在他前方不远处,慢慢传来一跳一跳的脚步声。

和脚步声一同响起的,还有混乱不清的喊叫。那是个女人的声音,好像在笑,又像是在哭,拍着手蹦蹦跳跳,她的声音在这空旷的小镇里显得格外可怖。

姜遗光发觉,自己能听懂她的话。

这女子说的话和闽语有些像,大约也是南方的一种方言,和官话也接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