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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觉得这人多半是神志不清才会胡思乱想,大白天的,听了这些都晦气,就想把人赶出去别妨碍自己睡觉:“你要是来找我喝酒的,那行,你要是来找我胡说八道,那现在就滚。”

狱卒实在怕极了,看他还一副不知天高地厚的样子,气得发笑:“……我还不是因为好心才提醒你,你最好也去拜拜,去去晦气,否则别跟他们一样下场!”

“还有……你就不怕吗?宋家的冤魂。”

刽子手哈哈大笑,说出了让他无比后悔的话:

“老子话就放在这里,官老爷让我砍的头,我怕个甚?那宋家的鬼有本事就来啊!”

话刚出口的下一瞬间,眼前狱卒缓缓笑开,两边嘴角越吊越上扬,看上去十分诡异。

紧接着,他伸出手拧了拧脖子上的脑袋,一用力,把后脑直接转了过来。脑袋后,竟还有一张脸。

那张脸正属于宋家人,他对着刽子手温和地笑了笑,目光中却满是阴冷怨毒。

刽子手刚才不过随便说说,眼前情形吓得他魂飞魄散,一瞬间就清醒了,他甚至怀疑自己在做梦,可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对方那只手就落在了他肩头。

“啊啊啊啊——”

小院爆发出男人粗粝的惨叫。

*

“当日行刑的人都死了。”

姜遗光发觉异样后,带着近卫匆匆出来去找其他人,把事情一说,近卫们很快察觉了事情的不对劲,第一时间就去找当日行刑的人。

可他们全都死了。

刽子手死在了家里,他的尸体就在家中院子里,满地都是血,头颅却不翼而飞。据他的邻居们说,晌午过两刻钟的样子,他家里就传来了惨叫,邻居们吓得不行。过一会儿有人壮着胆子去敲门,没人回应,几个邻居凑在一起商量后决定撞开门看一看。

撞开门,就见他无头尸体倒在地上。血流了满地,当场就吓晕了好几个人。

除他以外,当初负责关押宋家人、看守的、送饭的……全都不明不白死在了家中。他们的头颅也无一例外,全都不翼而飞!

事情一下子闹大了!

本地突然多出十几个无头惨案,根本掩盖不下去。单州当地传得沸沸扬扬,都说宋家死去的鬼魂可能成了厉鬼,要回来报仇哩。

也有人觉得宋家是冤枉的,冤魂到了下面阎王殿诉冤情。阎王看他们可怜,就放他们回来亲自报仇。

这说法很快得到了攻击,如果宋家是冤枉的,那岂不是说青天大老爷们冤枉人?再说了,就算冤枉,如果宋家真的是好人,好人们报仇也不会干这些坏事。

要报仇,怎么不找上头的官老爷们?专门挑小人物动手?这也叫报仇吗?

所以只能说宋家人本就是恶人,恶人死后变成恶鬼。

知州府门外,石狮子一坐一卧,威严地审视着来人。

府因今儿是知州大人五十整寿,府上正热闹,还请了最有名的戏班子来唱戏。没有人会在这当口提晦气事。

因而知州大人完全不清楚他生辰当天发生了这么多命案。

莫说他,在座的通判、同知、府知事、师爷们也大多不清楚。

前院设了席,后院也有,知州夫人在后院招待女眷。前后院都叫来了戏班子,嘹亮清透的歌声像一条彩缎在上空飘荡。

一直到黄昏,宴席才算结束。此时院中多半是喝多了酒走不动路的,各家下人搀扶着自家老爷上车,后院女眷也陆陆续续出来了。一时间脂粉香气与酒气都混杂在了夕阳下的冷风中,风一吹,倒叫不少人清醒了些。

“他们今日办酒,恐怕不会理我们。”贾历文陪着姜遗光一块儿等,马车停在知州府正东门隔了一条街的巷子口,有人从里面出来时他们这边就能看到。

外面早就停满了马车,因此他们在其中也不显眼。

女近卫坐在外,佯装成车夫。

姜遗光说:“如果他什么也不做,恐怕过几日,他们也会遭殃。”

死在厉鬼手中的官员不是没有,还不少,只大多都被压了下去,一般也不会同时有太多人遇害,故而鲜为人知。

贾历文还有点怀疑:“是吗?我看今日寿宴很是热闹。”

一个个被下人们扶出来上马车,有些先撑着支了痰盂吐,吐完了再上车。很快他们周边就热闹起来。

看他们的模样,似乎一切都很正常。

姜遗光道:“我只是猜测,不出事最好。”

仅凭肉眼,他看不出哪里有鬼。贾历文在这儿,他也不能毫无顾忌地用山海镜。原本贾历文要是能用拜见的名义带他进入知州府还好,谁知道他今天办寿宴?

既然无事,那就先回去。万一宋世仁的冤魂又回到贾家呢?也不是没有可能。

抱着这个想法,姜遗光和贾历文再度回了贾家。

贾芳瑛没有再变老,贾家二少爷和四少爷亦然。但他们现在也只能如七八十岁的老人一般躺在床上等侍女服侍。

“也不知那冤魂会不会收手……”贾历文叹息。

在他想来,冤魂索命,自然是杀的人越多越凶恶,到最后镇不住了可怎么是好?

他的担忧很明显地挂在脸上。

姜遗光没有和他解释其中区别。

但凡是鬼,就不可能被人镇住。从古至今从来没有人能凭自己力量镇住鬼魂,那些借助奇门歪道自认为能镇压鬼魂的,最后全都不得善终。

而鬼杀了人是不是会变得更厉害……没有人知道,因为不管是什么样的鬼对人来说都不可能战胜。这个问题就像在问对一只弱小的兔子来说老虎和狮子哪个更可怕一样。

贾历文的担忧还是成真了。

在单州任知州之人姓谢名允朗,也是一步步读书走上来的,如今能到这个地位,已是谢家保佑。他也不想着回京城,反而觉得就在这儿做个地方官挺不错。

年轻时壮志踌躇,年岁渐大,见多了天下或太平或不太平之事,也学会了安稳。到他这个年纪,满头白霜,膝下连孙辈都快结亲了,再想骗自己长命百岁还有五十年好活,心里也知道是假的。

四十不惑,五十知天命。孔圣人之言,本意为已知事态艰难,不再强求结果。可他却渐渐觉得,知天命……仿佛是在告诉自己,到了五十,便知道自己没多少时日了。

他不甘心。

他不想死。

没有人能坦然接受衰老和死亡,他也不例外。年轻时他渴望荣华富贵,等他手握权力,权势富贵唾手可得时,他开始害怕自己变老和死去。可他不知不觉间已经老了……

从古至今帝皇家都不可避免的生老病死,他又怎么可能逃过?

可他就是不甘心!

他要搏一搏,不光是为了自己,还为了谢家的前程。要是成了,谢家就能借风水宝地的灵气更上一层,他也能活得更久。

好在,就快成功了,接下来只要往庄子里埋下他的物件,一切就都齐全了。

就算有人想替宋家复仇,那些人也会找上贾家。谁让他们是同谋呢?

今日喝多了酒,谢知州在婢女的服侍下睡了,临睡前还想着这些事。

他没留意到,走到门边、穿桃红衣裳的婢女忽然诡异地浑身扭动抽搐起来。

夜深了,风很大,轻轻吹开了窗子,掀开了床帐,微微吹拂在他脸上。

他房里存了些银票,原本都压在箱底,可不知为什么那放在衣柜中箱子今日没关,衣柜也没关严实,也被风吹开了。

风轻飘飘地往房间里吹,把有些老旧的箱子盖吹开,里面码得整整齐齐的一百两一张的银票呼啦啦吹出来,在房间里飘来荡去,如秋日的落叶。

再之后,一张银票不偏不倚正好飘在了谢大人的脸上,将他整张脸盖住了。

谢大人微微皱眉,感觉有些不舒服。他想叫人,含糊地发出两声音,又沉沉睡去。

风一下子大起来!将那张银票紧紧地贴在他脸上!紧紧贴合的银票盖出他那张已经苍老的脸的轮廓,纸张下的脸张大了嘴巴,鼻翼翕动。

他醒了过来,他知道自己好像要出事了!可这风实在太大了,将厚被褥也牢牢吹着死死按在床上,他的手没有办法伸出来,只能在被窝里不断挣扎抓挠。而那些银票也被风吹的一张又一张叠在他脸上,牢牢贴合,密不可分。

他喘不过气来,眼睛也睁不开,大张的嘴很艰难地想要呼气,银票覆盖在他面上的轮廓嘴巴部位往里凹了一圈,可他一口气都吸不上来。他头脑一阵阵发黑晕眩,一点都动不了了。他知道自己可能会死,但他从来没想过自己真的会死。

秋香色锦被中包裹的人形不断挣扎,活像一只要破茧的飞蛾。可到最后,挣扎的力道还是慢慢弱下去,慢慢消失。

又是一阵大风吹来,白花花银票漫天飞舞,撒在房间里,乍一看像极了上坟时用的纸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