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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机落地, 池曦文到酒店的时候大约是凌晨一点四十,酒店是郑教授给他订的,明天会议就在附近。

梁越把他送到了房间, 没有进来, 只站在门口,问他:“你需要我留下来,还是走?”

酒店有些年生,是一家宠物友好的老喜来登, 走廊灯光是高瓦数的暖光, 照在梁越的身后。逆光的照射将他的脸部细节隐去, 看不清表情,只有下颚的轮廓依旧棱角分明。

池曦文抬首望着他,犹豫了一下,脸庞在昏暗的光线中略显苍白,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上投下淡淡的阴影。半晌说:“我打电话给前台, 给你开一间房间,你睡一觉再回去,不要在飞机上睡觉了。”

他想了个折中的方案。池曦文内心深处对梁越的付出并非毫无感触。他始终无法完全狠下心肠,一次次告诉梁越不要靠近自己。然而,每次的拒绝似乎都无济于事。梁越在飞机上看起来疲惫不堪,眼神中带着某种接近放弃的无力感。

因为池曦文对他的话,回答是:“我们以前也没有走到一百步。”池曦文说,“我以为是一百, 其实只有八十。”

梁越承认:“是,上一次我只朝你走了二十、或者三十步。”

梁越执着地盯着池曦文:“这一次我们可以走到一百。”

池曦文摇头:“我没有信心了。”

梁越不再说话, 对他说:“把座椅放平,休息一会儿, 现在不可以抱猫,你将就一下。”

灯光关闭,沉默蔓延。池曦文对他说:“梁越,谢谢你做的一切。”

梁越没有回应。

两个人在气流颠簸的小飞机上背对背地睡了一个多小时。

池曦文想,或许他们还缺乏一次聊天,再好好谈谈,梁越会退让的、会吗?

他们现在就像钟摆的两端,关系永远在此起彼伏之间徘徊。当一方靠近时,另一方便退得更远。那道无形的屏障,既是他们未解的过去,也是他们无法共进的未来。哪怕一次次努力靠近,依然触不到对方。

酒店。池曦文冲了一个三分钟的澡,已经两点了,他拿起正在充电的手机调新的闹铃,并发了一条消息给郑教授,告诉他自己到酒店并入住了。

郑教授早已睡着,这个点不会回复。

但池曦文的屏幕上方却弹出了新的回复,他下意识点进去看,是梁越的,问他:“睡着了吗?”

池曦文回:“正准备睡了。”

梁越问:“电话能接吗?”

池曦文碰触屏幕,回了个:“发消息吧。”

梁越:“好。”

“明天早上我很早离开,可能会见不到你。”梁越给他发送。

他现在给池曦文发消息变得很小心,担心语气生硬,措辞不当,太亲密了,就让池曦文不高兴了,每句话发送之前都要琢磨。

池曦文给他回:“那你怎么还不睡?”

梁越回:“我觉少。”

梁越又回:“你睡吧。”

梁越:“只是想跟你说晚安。”

池曦文抱着手机躺在陌生的酒店床上,心里叹气,回了同一条给他:“晚安。”

梁越那边显示在打字,然后他发:“晚安,六便士。”

池曦文:“…………”

他险些从床上坐起身。

池曦文死去很久的记忆突然开始攻击他了。

六便士是他喜欢梁越那会儿、甚至和梁越没有过多交集的时候,用过几个月的网名。

在他和梁越稍微熟稔起来后,池曦文担心自己喜欢他的事败露,担心得睡不着,深夜爬起来把网名改了,换成了自己的英文名。

池曦文一度以为梁越对此毫无察觉,以为自己曾经的悸动永远隐藏在无人知道的角落。

因为梁越从来没有用他的网名称呼过他,这是第一次,池曦文马上反应过来,原来他知道是什么意思!那么早他就知道,但是没有问自己!

手机像是烫手一般,池曦文匆忙将它丢开。他闭上眼睛,躺在陌生的酒店床上,任由房间里的昏暗将他包围,但心里却无法平静下来。

他的梁越的开始称不上多美好,池曦文忘不掉第一次后、他给自己钱和冷漠的一面。

但至少在那之前,一切都是……像他想象中的,喜欢一个人的样子。

无论从哪一方面而言,梁越都让他喜欢得不得了。池曦文那时才十八岁,对爱情憧憬,在国内压抑的环境下对性取向讳莫如深,到国外后见识了旁人的开放,当“Gay”不再是一个贬义词,而是许多人的身份认同。当这种压抑终于找到出口时,他便放任自己对梁越的想象,让这种暗恋如野草般在心中疯狂生长。

他开始得到梁越的目光、他们产生交集、池曦文在每一个见不到他的日子里不断想象,想象他们可以成为的样子。

池曦文想到这些,在床上辗转反侧,无法入眠。他控制不住去想梁越了,在他们的关系中,梁越总是从容不迫。而池曦文总是那个小心翼翼、卑微守候的人。

曾经怎么都摘不到的月亮,如今落在了他眼前的水面上,可以被他轻易搅动波澜。

他们的对话没能持续,因为第二天一早,池曦文还没起床,梁越就去了机场。

池曦文起来后,手机里有梁越的信息,很短,只跟他说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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