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饶是以沈望舒的跳脱, 也硬是没听懂裴在野这话,她茫然道:“四哥你是不是发癔症了?”

裴在野扫了她一眼:“你只要知道,我比你那孙县令高就行了。”

沈望舒怪郁闷道:“我又不瞎, 我长这么大, 就没见过比你还高的。”

她个子也不算矮啦, 但是和四哥站在一起的时候, 才到他胸口那里, 以至于站在四哥跟前都有点小自卑。

这话让裴太子龙心大悦, 唇角不觉扬起, 屈指轻敲了下她的脑门:“快吃药。”

沈望舒在他的逼视下,捏着鼻子灌了一碗苦药汤, 她下意识地伸手想拿块孙县令送来的糕点甜甜嘴,但在裴在野仿佛死了人的臭脸下, 她硬是把手缩了回来。

裴在野轻点下颔, 终于有点满意了,他抬了抬下巴:“你说,是你孙表兄送的糕点管用,还是我亲手熬的药管用?”

沈望舒:“...”

这有啥可比的!

她听说有的男人还会拿谁嘘嘘嘘的远来比较一番, 她本来不敢相信世上竟有如此幼稚之人, 但见了四哥之后,她真的信了...

显然正确回答只能有一个, 沈望舒在他逼视下, 无奈道:“你的管用,你的最管用了。”

裴在野终于听到想听的,此方心满意足地走了。

......

齐总督虽贵为豫州总督,但此次乔装进入巴陵王的地盘,也是冒了风险的, 裴在野虽觉着他有些多此一举,但毕竟是自己的亲舅父,两人便敲定入夜在城根的一处宅子相见。

裴在野之前早把沈府派来伺候他的下人打发走了,又令一个身形声音和自己有几分相似的手下躺在床上,假作入睡,确定无误了,他才趁着夜色赴约。

齐总督已经侯了一时,见裴在野抬步进来,他不觉神情激动,却还是谨守臣礼,深深弯腰:“殿下。”

等裴在野虚扶他起身,他才趁机上下把这位殿下看了好几眼,红着眼道:“自听说殿下遇刺,臣多日不得心安,如今见着殿下无恙,臣也就放心了。”

他不禁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殿下是国祚之本,无论何时,万万以自己的安危为重。”

裴在野缓声道:“舅父不必挂心,孤自有分寸。”

他心下对这话颇是不以为然,什么叫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若是不坐垂堂,他们老裴家的江山是如何一刀一枪打下来的?若是皇族只一心困守皇城,什么时候刀宰到头上了,只怕才知道厉害。

齐总督略跟他寒暄了几句,沉吟片刻,方道:“听叶统御说,您如今乔装之后寄居在沈少尹家,不知您预备何时离开沈府?”他怕裴在野多心,忙补了句:“这也是为了您的安危着想,沈少尹区区一少尹,只怕不能护驾。”

裴在野自从乔装成陆清寥的那刻起,就预备着等到合适的时机离开,计划早在脑内过了无数遍。

他自然而然地答道:“再过些时日,等摸清了巴陵王及周边异族的情况,我会离开沈府暗中布置,彻底解决巴陵王与西蛮之事后,我再动身返回京城或者平州,应当快了。”

这倒不是他话多,主要是此事需要齐总督的配合,因此他说的格外详细。

但是这回似乎有些不同,他说完之后,莫名迟疑了下,仿佛有什么东西闷在心口一般。

可是有什么可迟疑的?他本身就没打算在沈家待多久,之前假装陆清寥也不过是伤重之下的无奈之举,如今他伤势好的差不多了,离开是顺其自然的才是。

齐总督想了想:“您乔装之事最好别让沈家知道,这样对您,对沈家都有好处,您可曾想过如何脱身?若有需要之处,臣自当全力配合。”

裴在野不着痕迹地停顿了一瞬,淡淡说出早就想好的法子:“放一把火,假死离开。”

说到‘离开’二字,他呼吸微顿了下,眼前莫名闪过小月亮哭红的眼皮和含泪的眸子。

她是那么的依赖他,如果,如果她知道他‘死了’,定然会十分伤心的吧?

他离去之后,或返回京城,或去往平州,两人身份又这般悬殊,说不定此生再不会相见了。

她那么傻,谁给块糖都能把她骗走,连自己来月事了都不知道,万一他走了以后,别人哄骗她欺负她,该怎么办?

还有那孙明煦,对她倒是百般殷勤的,也不知道按的什么心,万一他存心诱骗了她,那又该如何?

裴在野心头像是被人擂了一拳,不重,但是出奇的不舒服。

他沉吟片刻,忽问齐总督:“当年宫中执教的冯女官和几个得用宫人还在舅父府中当差?”

齐总督怔了怔,忙道:“正是,冯女官年纪大了,也不欲再入宫当差,所以帮着臣调理调理几个不成器的孙女,她还是殿下您安置到臣府上的。”

裴在野若有所思地轻轻颔首:“冯女官在我少时服侍过我几年,确实出众。”他神色如常,嗓音平淡地吩咐:“想法把她和那几个宫婢送入梁州,我有个差事要让她去做。”

齐总督不敢多问,忙应了个是。

冯女官处事周全,颇有手腕又忠心耿耿,把沈望舒交给她照料,自然无有不周全的,裴在野以为自己会很放心,但奇怪的是,他心头的窒闷之感并没有多少缓和,反而越发沉重,好似一块大石堵在心头。

当真奇怪。

他有些疑惑地轻轻蹙眉。

齐总督神色犹豫,欲言又止半晌,终于发问:“殿下...是否是想让冯女官去照料那位救过您的沈大姑娘?”

裴在野神色几乎顷刻便淡漠下来。

他支着下颔的手突然放下,看起来只是调换了一个坐姿,屋里的气氛霎时凝滞,齐总督不觉站起身,神色也拘谨起来。

裴在野并未让他坐下,略略抬眼,以一个斜视的姿势,轻轻问道:“总督对我的事很好奇?”

齐总督知道他不喜别人干涉,显然定然心下不悦,但是那沈家大姑娘的出身...

齐总督纵使心惊肉跳,顶着满身的冷汗,仍是行了个叩拜大礼,咬牙问道:“臣,臣只是想说,若殿下对那沈大姑娘有意,臣愿意帮您照拂沈少尹一家。”

这话是极委婉的探问了,他咬着牙说完,冷汗几乎湿透了后背。这也是他仗着几分亲缘才敢问出这话,要是旁人来问,怕是早已经倒了大霉。

裴在野羽睫不觉动了下。

有意?

他对沈望舒有意?

他骤然心跳如擂,陡然生出极为荒唐和恼怒的感觉,甚至想直接发作了眼前敢问出这话的舅父,他怎么可能会喜欢陆妃嫡亲的外甥女?

即便他对她另眼相待,那也只是因为她救了他,在不知道他身份的前提下,对他很好很好,所以他承她的情,也愿意护她平安顺遂,他从未往男女之情的地方想过,这也绝非男女之情。

真是荒唐!

他一时翻江倒海般的恼怒,却不知道自己在恼怒什么,不过任他心思如何翻涌,面上还是半点不显,和声道:“总督这是管豫州一地犹嫌不够,还想向我的后院伸手?”

齐总督从他的脸色和言语猜不出他的心思,忙叩头请罪,半分没有国舅的体面:“殿下恕罪,臣绝无此意,是臣糊涂了,这才多嘴,臣甘愿受罚。”

他对这位殿下的脾性有几分了解,这时候老实请罪才是正道,万不敢伺机狡辩,更不能仗着是他舅父就想蒙混过去。这位殿下或许会因着两人的舅甥关系多照拂他一些,但他要是想以舅父的身份拿捏他,那就是给自己找不自在。

裴在野垂了垂眼:“你是糊涂。”他瞥了他一眼:“先记着吧。”

齐总督又出了一头的冷汗。

裴在野心下还是恼怒莫名,甚至生出几分羞耻之感,他面色淡然地起身:“时候不早了,总督早些回豫州,日后还有用得着你的地方。”

他自然未意识到,他这般恼怒到甚至可以说是恼羞成怒,已是十分不同寻常。

往日类似的话并非没人说过,他身为太子,亲事自然又不少人上心,譬如‘殿下可是对那齐家表姐有意?’或者‘殿下瞧辅国公家的女儿如何?’抑或是‘苏阁老的孙女德容言功俱是上等,殿下当真不做考虑?’

女人只会影响他料理朝政的速度,平日他最多嗤上一声,或是懒得回答,但眼下齐总督不过委婉问上沈望舒一句,他心里便翻江倒海,这可太不对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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