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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云昭问:“可愿意?”

方才痛斥刘十八的时候谭齐虹没有哭,说起病症的时候也不觉得自己可怜,可现在,听到了崔云昭的心善,谭齐虹还是红了眼睛。

她紧紧攥着身上的被褥,手背上青筋凸起,显得很是激动。

谭齐虹认认真真看向崔云昭,使劲点头:“我愿意,多谢崔娘子。”

说到这里,她再也忍不住,低头擦了一把眼泪。

片刻之后,她抬起头,眼眸里都是坚定。

“崔娘子的恩情,我永世不会忘记。”

崔云昭倒是不用她偿还什么恩情,她重生回来,本来就不想浪费自己的大机缘。

前世她经历过战乱,经历过生死,也经历过亲人分别,永生不见的痛苦。

重生回来之后,她每一日都活得很清醒。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她力所能及,能救一个是一个,能帮一双是一双,不图什么回报。

她也不需要人回报。

她只要坚持自己的心,努力做善事便好了,不白白浪费这难得的重生。

两世为人,死而复生,这是多么大的机缘?

若是她只顾着自己,只想着自己的喜怒哀乐,不去看外面广大的世界,那她才白读那么多书,白活那三十年。

所以此刻,崔云昭的表情依旧很温柔,也很平静。

她身上总有一种气定神闲的气度,让人不自觉也跟着静下心来。

“家里的厨娘做饭太难吃了,”崔云昭笑了一下,“我这是请你帮忙呢。”

谭齐虹知道崔云昭在哄她开心,不由跟着笑了一下,心里越发感激和肯定。

她一定要好好做,来报答崔娘子的救命之恩。

两个人说了会儿话,崔云昭才问:“小谭呢?”

谭齐虹便道:“我好了许多,能自己走动,不用人伺候,便让他回去当差了。”

谭齐虹确实很顽强,方才程三姑娘也说,还没见过伤得这么重却好的这么快的人。

她求生的意志之顽强,实在令人敬佩。

崔云昭很喜欢同她说话,同她谈天,能让人清晰感受到开朗和乐观,能让人清晰感受到生命的活力。

即便遭受过那么多痛苦,她也依旧要努力好好活着。

两个人说了会儿话,崔云昭就看到对面的谭齐虹呆了一下。

崔云昭问:“怎么了?”

谭齐虹目光直勾勾地看向门扉方向。

崔云昭从进来之后,一直背对着病室的门,此刻才意识到谭齐虹似乎是看到了什么。

她回过头,立即就发现门缝里出现了一个身影。

这间病室同之前崔云昭取药的雅室挨着,门扉的方向正对着药柜,从门缝这里,可以清晰看到门外来往的人群。

若是仔细看,甚至可以看出对方的长相面貌。

初看时,崔云昭没有看清外面的人影,直到对方往后退了半步,崔云昭才看清外面的人是谁。

那是白小川。

崔云昭倏然回过头来。

她又看向谭齐虹,就看谭齐虹死死拽着棉被,嘴唇泛白,眼睛直勾勾盯着门缝,一眨都不眨。

崔云昭微微眯了眯眼睛,觉得此事一定有蹊跷。

她轻柔开口:“怎么了?碰到熟人了?”

听到她的问话,谭齐虹才如梦初醒,猛然收回了视线。

她微微偏过头,似乎不想让外面的人看到她的身影。

崔云昭也没有起身去关上病室的门,之前王虎子就说过,白小川为人谨慎,她忽然关门,反而会引起对方的警觉。

崔云昭便轻轻挪动了一下椅子,用自己的背影挡住了谭齐虹的侧脸。

“谭娘子,你不用怕,有什么都可以同我说。”

谭齐虹抬起眼眸,目光慢慢爬上崔云昭的脸。

第一次见是在北郊粥棚前。

崔云昭那么金尊玉贵的一个千金小姐,却戴着围裙,挽着袖子给流民们施粥。

看到她受伤并没有惊呼,反而很谨慎低声问她是否需要帮忙。

崔云昭看上去还未及双十年华,可她却比自己沉稳,也比自己机敏又聪慧。

即便面对刘十八那群人的暴动,她也临危不乱,丝毫没有显露出半分惊慌失措来。

也正是因此,当时谭齐虹才生出那么大的勇气。

她挣扎着爬起来,痛斥刘十八的种种罪行。

崔云昭就如同天上月,昭昭煌煌,光明卓越,云昭这个名字,当是她的写照。

谭齐虹深吸口气,仔细回忆着:“放才外面路过的那个人,似乎是一名军爷,我在武平见过他。”

崔云昭愣了一下,但很快的,她就回过神来。

“他是一名长行,曾经跟随夫君的部将们一起去武平剿逆,你在武平见过他,是很正常的。”

崔云昭顿了顿,问:“不过,你为何对他这般警惕?”

谭齐虹的目光悄悄往门缝里看去,见白小川已经走了,才对崔云昭道:“因为我不是在剿逆时见到他的,是在同刘十八流窜出武平时,见到的他。”

谭齐虹听闻这人是霍檀手下的长行,一瞬有些犹豫,但很快,她就定了定心神。

霍檀救过她的命。

当时那些流寇作乱,闯入他们家的茶摊,在抢了家中的财物之后,还想要侮辱她。

若非夫君拚死反抗,牢牢把她保护在身后,她也不能好好活到现在。

但是那些流寇凶神恶煞,足有七八人,霍檀孤身一人,就敢冲进来救人,实在是英雄所为。

谭齐虹记得,那时候霍檀一个人对战七八人,虽然最后把那些流寇都杀了,可那一仗打的艰难,他也因此而受伤。

她这条命,是夫君给的,也是霍檀和崔云昭救下来的。

她一定要好好活着,不辜负这些人的付出。

谭齐虹深吸口气,道:“若他是霍军使手下的长行,那九娘子一定要同军使说一句,这名长行有些问题。”

崔云昭眯了一下眼睛。

“你说,我听。”

谭齐虹道:“当时武平打仗,乱成一团,刘十八等人就把军服换了,抢了几身流民的衣裳,身上藏了许多银钱就要趁乱出城。”

“那时候百姓们都被战火吓怕了,怕武平战事不平,围城数月,那就活不下去了,所以便都拥挤着要出城。”

“那位才长行正是守门的士兵之一,我跟着刘十八排队到了他面前,他眼睛毒辣,一眼就看出来刘十八是逆贼手下的军匪。”

“当时他就要把刘十八等人扣下,刘十八就直接把怀中的财物拿出来一些,要塞进他手中。”

谭齐虹道:“我那时候就在刘十八身边,他为了装得像一些,还让我假装成了孕妇。”

“我能看到他至少给了那名军爷二十两银子。”

二十两可不是小数目了。

如今战乱频发,矿产不均,一贯钱可直接换一两银子,也就是说,这二十两银子,大约是白小川小半年的俸禄。

一下子就收到半年俸禄,即便是长行们也会心动。

况且这样混乱的时候,放出一两个人,根本没有大碍,霍檀即便治下很严,也不是三头六臂,不能盯着手下的长行们各个都秉公执法。

崔云昭便道:“他收了吗?”

若是白小川收了,这就是个罪证。

谭齐虹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这位军爷当时没有收下刘十八的贿赂,却把他单独从队伍里叫了出去,窃窃私语了一番。”

“等到刘十八回来,我们就顺利被放行了,”谭齐虹道,“后来我好奇,问了刘十八是怎么回事,刘十八就狠狠骂那军使。”

听到这里,崔云昭就明白了。

果然,谭齐虹说:“刘十八当时给了二十两,那军使嫌少,又开了个价,说可以一并放走刘十八手底下的兄弟们,两个人讨价还价,最终给了这个数。”

谭齐虹伸出手掌,五个手指上都有冻疮,却不影响她的动作。

崔云昭若有所思:“五十两?”

谭齐虹道:“是,五十两,刘十八在武平那几个月,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但他上面还有上峰,下面也有兄弟,他们又大手大脚,以至于没攒下太多银钱,这五十两已经是他积蓄里的八成了。”

“要不是那五十两,刘十八最后也不会铤而走险去得罪霍军使,非要绑了九娘子你来要挟钱财。”

崔云昭听到这里,终于明白白小川看病吃药和吃酒的银钱是哪里来的了。

小小年纪,倒是把这些讹诈威胁本事学的炉火纯青。

谭齐虹说到这里,有些犹豫地看向崔云昭:“我说这些,会不会连累霍军使?”

崔云昭便笑了一下:“不会,还要多谢你讲出真相,否则他一直在郎君手下为非作歹,以后事情闹大了,才会连累郎君。”

谭齐虹见自己所说有用,不由笑了一下,看起来很是开心。

两个人说完话,程三姑娘就进来了。

她给谭齐虹把了脉,就说谭齐虹已经不需要再行金针,回去后好好吃药换药,大约月余就能好转,以后只需要慢慢吃药调养就好。

崔云昭直接把谭齐虹送回了家中。

谭齐丘依旧住在家中的老宅里,一共只有三间房和一个窄小的院子,崔云昭见他把家里打扫得干干净净,谭齐虹那屋子也收拾一新,薰笼炭火都已经备好,便夸奖道:“小谭真是好孩子。”

送走了谭齐虹,崔云昭才往家里去。

路上,夏妈妈便开口道:“这个白小川不能留,他为了银钱,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像刘十八那样的凶徒,他也能说放就放,没有一丁点作为长行的操守。”

夏妈妈这话说得非常中肯。

乱世之下,人人都自私,作为一名长行,本来就是拿命赚前程,这种情况下,他们偶尔有些小动作,上峰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作为一个人,无论做什么都要有底线。

既然一早就知道武平的军匪们为非作歹,欺凌百姓,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这种人就不能放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