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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滴滴, 滴滴,滴。”

夏夜潮热,有人已经睡下, 有人的夜晚却才刚刚开始。

吴媛圆刚洗完澡, 她擦着湿漉漉的头发踩出浴室, 正想?连麦队友表示自己很快就能重新上线打本,就听见摆在桌上的手机振动起来。

是她给师门里的人设置的特殊提醒。

“……怎么, 让我看看,是师兄们找我帮忙吗……”

这么晚了还在?工作, 天师可真够辛苦的。

屏幕点亮:是大?师兄发来的短信。

[能联系到你二师兄吗?]

[手机关机传讯也不接,我们原本准备一起做委托,可他把委托人怼了一通后就跑没影了,鬼知道去了哪。]

[现在?只有我和昏迷的委托人留在?原地, 也不知道他怎么办到的,委托人被气得心脏病都犯了,大?半夜的我还要?背着一个快蹬腿的老太太到处找药店买速效救心丸。]

[他究竟跑去哪里了!!你赶紧帮我算算, 然后催他还我给老太太垫付的医药费!!他不还我钱我就去找他老婆打欠条!!]

……害,二师兄嘛。

大?师兄的愤怒隔着屏幕快冲她脸上了, 几乎能想?象到他跳着脚骂人的画面,吴媛圆不禁翘起嘴角笑了笑。

最前头两?位师兄说靠谱是真靠谱, 说幼稚也是真幼稚, 七岁开始掐到现在?, 没完没了。

今天你抢我葡萄, 明天我往你包子馅里放石子。

今天你掀翻我斗笠, 明天我把你最宝贝的小人书?扔悬崖。

今天你爬山时故意?踩了我两?脚, 明天我就蹲守在?澡堂门口抽走你浴巾,导致一个小孩不得不一边捂着关键部位一边追着另一个挥舞着毛巾的小孩漫山遍野跑。

四师妹还是小师妹时, 师父曾抱着自己?唯一捡回来的女娃娃感?叹,看你两?个师兄关系多好,我最爱看他们师兄弟友爱的相处了。

吴媛圆眼睁睁看着二师兄往大?师兄头上扔点燃的火柴,一点也不觉得这俩是友爱相处,关系很好。

而且他们俩从?很早以前就不是互掐了,是二师兄单方面欺负人,大?师兄只能骂骂咧咧地追在?后面扬言要?教训他。

……师父他老人家总是有着各式各样的误会,一天到晚看什么都乐呵呵的,估计是老糊涂了。

可等?到吴媛圆长大?,就慢慢明白了一些那时师父乐呵呵说的话?。

那两?个人一搭档就是数十年,历尽无?数绝境,在?最危险艰难的时候依旧能像几岁的小孩那样互掐。

每位天师面对委托的态度都是肃穆紧张的,世事无?常,怨恨似乎也看不到尽头,你永远也不知道自己?的职业生涯会终结在?哪一只鬼上——

鬼会自愈,会再生,永远还会有下一只,可活人只能淌一次血。

天师固然能驱鬼诛邪,可他们永远会死在?某只怨鬼的手上,正如无?归境上代的家主和那个疯女人。

再多恩怨纠缠,爱恨交错……洛梓琪的父亲终究和洛安的母亲一同死在?了天师的宿命上,连同无?数无?归境洛家人。

他们是对小斗笠不好的人,可他们为保护许许多多别的普通人而死。

于是小斗笠曾经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化作云烟,大?家总归会一起变成死人的,他漠然地离开了葬礼,也带走了那个原本含义敷衍又屈辱的名字。

活人总是战胜不了鬼的。

要?狼狈挣扎祈求,才可能觅得一线生机。

坐拥一座无?归境与无?数秘密的天师尚且如此,更何况凋敝的罗氏师门下两?位孤零零的弟子呢,他们没有背景没有地位,被世家门派掌权的玄学?界所排斥,接下的委托永远是无?人敢去之地、无?人敢驱之鬼——

师兄们接委托并不由报酬多寡决定,只是别人没能力解决的东西,他们必须去解决。

就像挡在?人鬼之间的最后一条防线。

最危险的一条防线。

吴媛圆也该加入那条防线的,可就像脖子上落下致命伤疤的三师兄,她太害怕了,她不想?踏上那条一眼能望到尽头的路……

于是师兄们也一并将?她防护在?了安全线之内,轻松又自然,从?未有人责怪她。

……不论什么时候,两?位师兄都能插科打诨,斗嘴互掐,轻轻松松的。

仿佛自己?所做的工作和许许多多的普通人一样,是再平凡不过的事情。

提及她曾钻研半生的卜卦之术,也会自然地请求,“师妹帮我算算这个村子里烧饼做得最好的哪一家”“既然有空就帮我算算这附近最好吃的葡萄在?哪,鬼才吃烧饼”。

……明明那个村落屡次发生不明血祭,怨鬼把他们困在?无?辜村民的血肉中,师兄们花了一个半月才驱了那只鬼救出了存活的村民,又险些死于村民的暴|乱……

可一个只想?着吃烧饼一个想?着买葡萄当特产,真的很难严肃起来。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俩只是去外地出个差。

两?位师兄总是令人无?比放心的,尤其是他们搭档在?一起。

这个夏天的夜晚也一样,吴媛圆也不问?他们这么晚了又在?哪里遭遇什么危险,只是被大?师兄气愤的短信逗得咯咯发笑。

是【算算二师兄在?哪催他赶紧回来还钱】,而不是【他突然失踪没消息你赶紧帮我找人】。

吴媛圆读不出大?师兄的潜台词,她怀着轻松的心情随手投了几颗骰子,看着它们咕噜噜转动又弹开,在?茶几上形成粗陋的卦象。

哦……

十死无?生。

吴媛圆嘴角的笑淡了点,但也不算低沉。

她回复短信:[老样子,没变化,和以前一样。]

每一次二师兄出委托都是十死无?生。

可他每一次都会平安归来——【十死无?生】这句可怕的批语仿佛也不是那么可怕了。

只代表【一如既往】。

不管遇到什么,二师兄肯定能战胜一切,平安归来。

[……行,我知道了,时间也不早了,你早点睡。]

[明天师兄带你吃火锅去,这次的委托报酬超多。]

吴媛圆撇嘴:[师兄,都入夏了,吃火锅,你想?热死我。]

[大?夏天的你二师兄又不肯吃凉面凉皮冰激凌,他就爱吃火锅,你想?吃冰的就找他去说。]

那怎么可能啊。

头发快擦干了,吴媛圆拉开电脑椅坐下,游戏正在?缓冲,游戏群里热闹的消息正一连串弹出。

她扫了一眼,有些惊喜:[师兄,今天你们出差的城市在?举行夏日祭典!来了好多好多工作人员,还有视频里乌压压的游客——大?型烟花秀还会在?十二点开始,一直放到凌晨四点!]

[师兄师兄,记得拍照给我看啊,委托做完了就帮我拍几个视频!在?城市里这么大?规模的烟花秀,我根本没见过啊!]

然后是一连串的视频链接、聊天记录转发,叮叮咚咚震得手机不停抖,震得裴岑今头也疼。

他叹口气,放下了手机。

卦象一如既往,十死无?生吗……

裴岑今没有师妹那样的好心情,因为今晚发生的事未免太古怪了些。

不管师弟这人平时如何破烂,真要?开始做委托时,他不可能出现这种“一言不合便彻底失联”状况的,他们是搭档工作,配合与情报交流是最重要?的,独自一人的天师再强也孤立无?援,对一般天师而言,“突然失去联络”只意?味着对方陷入不测。

可那是师弟……

再谨慎仔细不过、心眼比毛还多的师弟,他为什么会在?一个“打开入口”的普通委托里突然失联?

裴岑今只记得,那条甬道在?师弟的咒术下被缓缓打开时,突然有东西钳住他,又捂住他的嘴将?他无?声无?息地拖进?黑暗,根本没机会发出任何求救——

等?到他再恢复意?识,努力挣脱了那双鬼手后,就发现自己?孤零零地站在?刚才打开入口的小巷里,安老太太心脏病发倒在?地上即将?咽气,而师弟……一无?所踪。

那东西拖走他后对师弟做了什么?

裴岑今心里有很不好的预感?。

把安老太太送往医院后,他回到小巷,几乎把每一角砖石都翻了过来,可就是找不到师弟留下的蛛丝马迹、脚步或打斗痕迹——

之前那条甬道已经完全消失了。如果师弟毫无?痕迹地消失在?某处,只可能是那里。

……他希望不是自己?所猜测的那样。

怎么找也找不到……不行,还是不行,这次就破例去请求师父帮助吧,他说不清为什么就是有一种很强烈的感?觉……

裴岑今犹豫片刻,还是掏出一兜子药丸符纸,挂在?小巷角落里,做了一个隐秘的记号。

然后他飞快转身离开,不远处,小巷逼仄的天空上,一捧烟花已经开始绽放。

——与此同时,洛安也已经深入地宫腹地。

越过无?数机关陷阱,封住口鼻以隔绝地下的毒气,阴阳眼的功能也被他强制关闭大?半。

奇迹般的,对此地所知极少?的他还没死在?半道上。

糟糕的也是,他还没死在?半道上,还要?继续熬。

这地下鬼影幢幢,看哪里都是汹涌不断的滔天怨气,浓度之甚,能凝成水液挂在?皮肤上,开着阴阳眼探索好比戴着不断起雾的近视眼镜,还不如不开。

脚底不断打滑,光是保持平衡行走就要?耗费大?半精力,而那些机关暗道层出不迭,还能见度极低,伸手不见五指……不,伸手随便一抓就是一只鬼手,贴脸杀遍地都是,他每试探一次方向就要?准备和几只突然冒出的鬼搏斗……

他只有一个人,而黑暗里有无?数只怨鬼。

而纯阴之体在?这样高?浓度的怨气和阴气中行走堪比落在?零下二十几度的冬夜,他的手指已经冷得发麻,不明毒气还到处爆开,洛安甚至没法好好调息,体力消耗远大?于地上。

来之前遭遇那帮莫名其妙喊打喊杀的人“围剿”还留下了一些伤口,换作地上,不过是磕两?颗药丸便能解决的小伤,可在?这地下……他感?觉到自己?来时遭遇那帮人留下的伤口已经再次裂开,更可怕的是,每遇一次鬼,伤口便越多,越恶化。

就像望不见尽头的拉锯战……体力,精力,生命力,这地方在?飞速耗尽他的一切。

洛安毫不怀疑这样一座秘密地宫会设置类似“越往里走腐蚀得越厉害,走到最后只剩人干”的术法,可分?析归分?析,他只能往深处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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