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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瑕睁开眼,犹未猜透廉希宪的心思,只想明白了一点。

“廉希宪要我去找出他埋在长安城的棋子。”

“为何?”

“也许我动作越多,他越有机会杀我。”

刘元振问道:“大帅不是说,任他千般诡计,我们不必理会,只须稳定关中既可?”

“嗯,这次是我的私事。”

“哈?大帅若被他杀了,教我继续荡平天下吗?”刘元振反问一声,伸手一指桌案,道:“更何况,有机会拉张家入伙,又岂会是大帅私事?”

“说是私事……因为我怀疑廉希宪手里可能什么都没有,只是想叫我不安。”

刘元振竟是笑了一笑,又问道:“为何不安?”

李瑕道:“尽快稳住民心吧,这是正事。”

“正事之外呢?”

“我亲自办。”

“如何办?”

“去信亳州、拿下潼关俘虏商挺,但廉希宪必有防备……我还得顺藤摸瓜,将烧信者找出来,问清线索,至少能马上问清信上的内容。”

“大帅,我不得不提醒你一句。”刘元振道:“保持清醒,莫斗红了眼。”

李瑕淡淡道:“我很清醒。”

……

通济坊。

“寒瓜……卖寒瓜!”

吕阿大蹲在街边叫卖着,一转头,正见到二十余宋军士卒拥簇那李大帅拐进东新巷。

他吓得不轻,连忙低下头。

目光一瞥,见那李大帅上了小阁楼,他犹豫片刻,挑起担子离开。

绕过两条街,路遇一个挑粪水的老汉,两人却是认识的,站着闲聊了片刻。

“他真去了那。”

挑粪水的老汉不声不响,又拐了一阵子,到了骡马市,遇见一个拉货郎。

“他真去了那。”

就这般简简单单一个消息,也不知传了多少人,直到一个多时辰后,才落进耶律有尚耳里……

这是甜水井附近的一间小院,耶律有尚四下一看,吩咐人守好门户,独自回了屋,推开床榻,走进密道。

拐了一会,再出密道,已到了另一间小院。

“绍开兄,李瑕真上钩了!”

胡祗遹有些无奈,叹道:“伯强,半个时辰前,我已得到消息了……你这探消息的法子,太慢,且行不通的。”

“不,只是他们还不熟悉,会越来越好的。”

别的事,耶律有尚都愿意听胡祗遹,唯独在此事上很是坚定。

“请绍开兄信我。”

胡祗遹道:“行间谍之事,你我与李瑕对手,本已如以卵击石,你又寻一群无知小民,误事矣。”

“孙子云‘因是而知之,故乡间、内间可得而使也’,我用的正是‘乡间’之道。百姓汇聚如海,我如鱼游大海,李瑕绝计寻不到我。绍开兄可知城中受廉相大恩者有上千人,人人皆可为我耳目……”

胡祗遹是真担心因耶律有尚而泄了行踪,偏一转头,见对方已愈发兴奋。

“好了,不谈这个了……李瑕入局了。”

耶律有尚点点头,神色亦郑重起来,道:“真没想到,李瑕真去找了,我还担心他不在乎张家女。”

“他在乎的不仅是张家女,而是这个拉拢张家的机会。这是明谋,哪怕他心知有诈,见到信,就想追查。”

“而我们刺杀他,他便能查到信。”耶律有尚道:“廉相能引得李瑕乱了心志,神机妙算也。”

“对廉相而言不算什么,回想起来也简单,无非是死间之计。”

“却从未见有廉相精妙者……”

胡祗遹道:“史册也只会说,宋将李瑕冒进京兆府,廉相以志士诱杀之。”

他摇了摇头,正色道:“今日只是第一步,我们虽能料到他会去,可惜他还有防备,刺杀不得。但只要顺着我们的线索走,他的踪迹便能渐渐被我们掌握,总有机会杀他。”

“关中兵力虽不足,然我等只需杀了他,其势土崩而瓦解。无怪乎其人能成事,间谍之道有大用也。”

“莫忘了廉相所言,间谍乃小道,杀一人易,而治万民难,今不得已而用其法,万不可依赖。”胡祗遹道:“李瑕精于此道,你我胜不了他,所胜者,廉相经营长安多年,此方为正道。”

耶律有尚拱手,道:“谢绍开兄提醒。”

……

入夜,李瑕自通济坊出来,却是先见了刘黑马。

“请刘公来,是想问长安治理之策,如今廉希宪带走了籍册,田亩、税赋难以清理,刘公以为奈何?”

刘黑马微微一愣,先是应道:“我以为,大帅会问张氏之事。”

“私事我私下处理,政务不可怠慢。”

刘黑马又反问道:“我一介武夫,大帅何以询问政务?”

“刘公有治民之能。”

刘黑马这才回答道:“听闻汉中不收丁税,那便重新落籍便是,长安近郊有大量蒙古王公贵族之牧场,正好可租予优先落籍而无田产者。”

李瑕又问道:“税赋又如何?上、中、下三等田地原是如何划分,每家交粮几何、是否欠粮,一应不知,免了今秋田税如何?”

“不可,今大帅入长安,百姓并未出力,此例一开,明年收粮则怨言四起,不如依汉中明年田税?至于往年欠粮,欠的是蒙古的粮,一笔勾销便是。”

其实问答双方心中都有定计,但偏就是要有此一问一答。

李瑕执礼道:“过几日我调来的官员便到,请刘公一起主持此事如何?”

刘黑马微微眯眼,一时分不清李瑕是在试探自己还是想借自己在关中的威望。

心头有些埋怨。

——帮你治理好了关中,还不是要被打发到成都去。

但李瑕以身作则,做事不求自身回报,说其不贪也行,说贪的太大也行。

总之这点不像一直在收集大量财富的蒙古王公。

于是刘黑马那一点怨言也说不出口,起身执礼。

“那老夫便试试是否有施政之能?”

“多谢刘公。”

……

二人又相议良久,等刘黑马离开,李瑕以双手揉了揉脸,只觉千头万缕。

眼前要做的很多,稳定关中形势,之后要攻打潼关,调整川蜀与关中的防务,这些都是正事,但得先把信得过的官员调来。

同时还得清除廉希宪留在长安的眼线。

这些,是本已预料到要做的。

如今又多了桩私事……

“那就一并做到吧。”

……

次日,刘元振走进公房,只见李瑕脚边放着个火盆,面前摆着一堆卷宗。

“大帅这是一夜未睡?”

“嗯。”

“可有线索了?”

“火盆里不仅有那几封残信,还有别的小纸片。”

“但字不成句,有何用?”

“字迹,所有小纸头都是一个人的字迹。”李瑕道:“我调了府学与各衙门的宗卷与公文,比对字迹,找到烧信之人了。”

“谁?”

“这个。”

刘元振看了眼那份公文,问道:“胡祗遹?”

……

胡祗遹正打开院门,迎进了一名精明干练的探子进院。

“如何?”

“李瑕昨夜查阅了京兆府学所有的宗卷。”

“那他快查到我了,必会去我家中。”胡祗遹吩咐道:“你们先去准备埋伏,到时一把大火烧死他。”

“是……”

胡祗遹又想到耶律有尚不听劝,万一泄漏了消息,遂也不告之,乔装之后,领了两个人出门。

这次,他已有杀李瑕的把握。

想着这些,对面走来几个男子。

双方擦肩而过之际,胡祗遹忽听“咚”的一声,后脑勺一痛,已晕倒在地。

“哈,你爷爷随大帅北上开封时,你还在吃奶……押回去!大帅要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