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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打九月末,食堂的吃食在监生中闯出名头后,来食堂用朝食、暮食的监生人数一夜之间翻了一倍。

六学监生加起来共有一千二百余人,几乎所有监生都会来食堂用朝食。待到了晚间用暮食时,人数会稍微少个一百人左右。

这些没来食堂用暮食的监生,或是因为实在等不及排长队,或是对某日食堂所做吃食的兴致不大,又或是早早有约要出去吃宴席……各种不同的缘由都有,但其中绝对不包括“因为食堂难吃而不来”这一点。

好在食堂是国子监成立之初建的,后来又在国子监最鼎盛时期扩建了一回,内里容纳千余人绰绰有余。只是庖厨和杂役们忙得有些脚不沾地,巴不得承包制赶紧落定,好让他们松快一番。

至于国子监内的诸位官员,早早就通过徐监丞传达了意愿,说是“日后他们的食单改成与监生一致即可,无须额外准备其他菜式”。由此,魏询身上的活计轻了不少,他索性与陈厨子、纪厨子一并负责暮食。

不过这些官员,在察觉白庆然和谢青章会将暮食带走后,立马有样学样。他们每日也自备食盒来装暮食,欲要将吃食带回府中与家眷一并享用。其中亦有一些人会提早出门,来食堂用朝食。

关于诸位官员要带走暮食一事,徐监丞亲自来食堂商量了一下如何妥善安排。

依着众人商议出来的章程——每至午时,廨房的杂役会将官员们的食盒收拢到一处,将它们统一送来食堂,而等食堂这边装好吃食,再由食堂的杂役送回廨房。

当然,若是日后承包制实行,官员们想来食堂另买吃食,也可提早交代一句,让食堂杂役装好暮食后不必送回食盒,他们买完吃食后会顺便取走。除此之外,也能另派书吏、杂役跑腿,自个儿留在廨房安然等着两份吃食到手。

做事嘛,自然会不断遇到大大小小的坎儿。而在孟桑看来,只要灵活变通一下,这些也都不算是什么麻烦事。

至此,经过孟桑与食堂内诸人的两月努力,食堂过往那些不堪名声总算被彻底洗刷干净。

眼下,正值暮食时分,食堂内众人正在忙碌。

魏询等人做完各自负责的吃食后,会把它们盛入桶中,由杂役们将桶分批运到四个打菜处。另有杂役将空木盆、潲水桶搬到食堂大门口,一一妥帖摆好。而孟桑正盯着柱子做今日限量的小食——椒盐土豆,阿兰在一旁负责将土豆块撒上料并装入油纸袋中。

没多久,食堂门外隐隐传来年轻郎君们的说笑声。

先一步抵达食堂的竟然是太学监生,他们嬉嬉闹闹地步入食堂后,先与孟桑打了招呼,随后或是分别散到四个打菜处领暮食,或是冲到柱子这儿领小食的。

眨眼间,各处都排起了队伍。

有监生冲着孟桑眨眼:“孟师傅,听说承包制快定下来了。到底会上什么新菜式呀,可否透露一二?”

孟桑的视线从油锅中移开,笑道:“届时就晓得了。”

那监生叹了口气,“埋怨”了一句“孟师傅这嘴缝得忒严实”,忽而又笑了,挤眉弄眼道:“孟师傅你不晓得,今日讲堂出了一道奇景呢!”

他伸出双手来比划:“国子学的田台元,就是那位吏部尚书的孙子,平日里最是趾高气扬一个人!今日讲堂上早课前,博士还未来,田台元突然带着六个跟班,特别严肃地给四门学、律学等四学的同窗致歉。”

“好家伙,那阵仗跟负荆请罪也没什么两样了!我当时就在场,亲眼瞧见其他四学那些监生们人都懵了,显然没想到会有这一出!”

孟桑笑了,将装了椒盐土豆的油纸包递给这位监生:“那之后呢?两边人握手言和了?”

监生当即握着纸包,一手捏着竹签子,走到一旁吃了一块椒盐土豆,方才继续道:“应当是吧?”

“他们两边人都有些别扭,僵持许久,最终还是四门学的许子津出来打了圆场,好歹将两拨人都劝回各自桌案。”

孟桑一边将油纸包递给其他人,一边根据这位监生所言,在脑海中模拟一番今早讲堂的情形,莞尔一笑。

说曹操,曹操到。

国子学监生下学后,陆陆续续来了食堂,而田肃亦在其中。

他今早领着六名跟班,郑重其事地跟孟桑又道了一次歉,随后在讲堂也跟许平等人道过歉,眼下是浑身轻松,嘚嘚瑟瑟地排到队伍末尾。

几乎是前后脚的工夫,以许平、薛恒为首的四门学监生也来了食堂。其中有两位监生,顾不上领吃食,径直来阿兰这儿领了红布条后,开始认认真真地巡视、监督监生们归还餐盘。

许平对椒盐土豆的兴致不高,往领暮食的打菜处走去,而薛恒最喜爱小食,直奔领小食的队伍。

不曾想,他来了之后,就瞧见排在最末的田肃,不由脚步一顿。

嗯……实不相瞒,虽说两边人都通过气,不再计较往事,但经过早上那阵仗,他跟田肃碰见了总觉得有些尴尬。

田肃听见动静,回头时刚好瞧见这一幕。他憋了半天,最终恶狠狠地开口:“你不领小食?”

闻言,薛恒挺直腰背,下意识地凶回去:“谁说我不领小食!”

田肃翻了个白眼:“那你站那儿作甚?”

薛恒立马雄赳赳气昂昂地走过来,排在田肃后头,同时理直气壮地梗着脖子:“谁说我没过来!”

两人的视线相交之际,似是都想起来了早间情形,各自侧过身、扭过头,一个看左边、一个瞧右边,互不相让。

这幅既尴尬又莫名和谐的场景落在孟桑眼里,逗得她失笑摇头,随后专心盯着柱子、阿兰干活。

不多时,叶柏也拎着小书袋来了食堂,在人群中寻到孟桑身影后,迈着不快不慢的步伐,凑到孟桑身边。

“今日国子学的博士多留了一会儿,”叶柏乖乖开口,眼底闪过郁闷,“加之我不及其他监生走得快,故而迟这么久才来。”

没办法,毕竟他才七岁,相较其他监生而言,他的腿短呐!

孟桑目光温和下来:“无妨,吃食都给你留着呢。”

她看了一圈,确认食堂众人都没出什么差错,然后才领着叶柏寻了一张桌案,自去后厨端来两人的暮食。

承包制还未定下,能拨下来用的月料钱有限,故而食堂的暮食以一小荤二素为主。

今日做的小荤是豚肉炖粉条,东北四大炖之一。

东北菜要的就是一个量大豪横,且细分下来的做法各有不同。就拿这道豚肉炖粉条而言,有人喜欢加白菜或酸菜,有人会加木耳、冻豆腐等等,也有喜欢啥配菜也不加,就吃五花肉和粉条的味儿。

孟桑忖量着月料钱,还有库房里的食材,最后往里头添了些白菜和冻豆腐。既能撑起分量,减少所花费的银钱,又能添些风味。

吃食端上桌时,叶柏已经擦完手,默契地接过孟桑递来的木筷。

豚肉炖粉条是孟桑从锅里现盛的,还冒着热乎气。

叶柏夹了一筷子放入碗中,认认真真地品尝起这道美味炖菜。

豚肉选的是五花肉,经过煸炒出豚油、上糖色、炖煮几步之后,吃到口中肥而不腻,豚肉香味极为诱人。

白菜吃着很是水嫩,尤其是被炖到入味的白菜梗,咬一口,内藏的清甜汁水与咸香微辣的汤汁混到一起,真真是比肉还香!

至于粉条和冻豆腐,风味也很绝。粉条最终选的是宽粉,上头挂了汤汁,嗦一下到口中,吃着滑溜又有韧性。冻豆腐是孟桑从豆腐坊买回现成豆腐做的,先蒸再冻,做出来的蜂窝很是均匀,眼下吸饱了汤汁,每咀嚼一回都能享受到汤汁溢出的绝妙滋味。

立冬之后,日子越发冷下来,这时候吃这么一道热乎乎的炖菜,甭提多舒坦!

叶柏一样一样吃过来,连脸颊泛出了似有若无的粉色。瞧他这模样,就晓得小郎君定然很喜爱这道吃食。

孟桑偶尔会开口提醒他吃些时蔬,惹得叶柏无奈叹气。

周围的监生们显然也很喜爱今日暮食,在尝到豚肉炖粉条的那一瞬,纷纷为炖菜的魅力所征服。

即便在座大部分都是官员子弟,但无一人认为这种“简单粗横”的烹制方式配不上他们的出身,反而越吃越香,甚至有些欲罢不能。

他们边吃边聊,忽而叹气。

“唉!就因为月料钱有限,之前谢司业说的那个‘月考宴席’暂且搁置了。”

有人倒还算乐观:“嗐,左右我课业一般,拼了命也考不了头名。无论搁置与否,皆于我无碍。”

也有人不这么觉得,笑道:“若是孟师傅为月考宴席单列一张食单,那我还真乐意在课业上多用点心,去与许监生他们争上一争!”

这话不免传入孟桑耳中,她挑眉,扬声道:“这位监生,你此言可当真?”

方才还在放大话的监生,气势立马一弱,倒还强撑着底气:“这……这肯定能试试罢!”

周围人觑着他这模样,不由哈哈大笑。

“孟师傅您别听他的,此厮月考总在二十名开外,哪里来的底气与许监生他们争头名?”

倒有一位姓荀的太学监生,他的课业很是不错,月考常在前十名里转悠,许多次都是只差一点就能挤入前三。

眼下他听着众位监生所言,鼓起勇气问道:“孟师傅,当真能单列出一张食单,且其上吃食仅在月考宴席上出现吗?”

孟桑忖量了一下,笑了:“这不算什么难事,是可行的。”

若是订一个专门的食单,便能让监生们更用功读书,想来无论是沈祭酒还是谢青章,对此都不会有异议。

闻言,那位荀监生极为认真地颔首:“谢过孟师傅,某下回月考必会竭尽全力!”

此言一出,周遭监生为之一凛,连说笑声都少了许多,好些人身上眨眼间冒出一股子劲儿来。

食案之下,有暗潮涌动。

见状,孟桑摸了摸鼻子,抿出一个无辜的笑来,收回视线,继续用暮食。

她瞧见叶柏只挑着盘中的肉吃,故意重重哼了一声。

小郎君面色一苦,心不甘情不愿地去夹时蔬。

孟桑憋笑,低头扒拉几口饭后,随口问他:“昨日立冬放假,你怎的没提早回来?我还备了汤圆和偃月形馄饨等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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