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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妩收起思绪,道:“这儿是我早年在杭州住过的地?方。”

见到认识的人,周敏似乎很高兴,更带着感激:“得娘子收留,敏不胜感激。”

“无妨,屋子很多,你安心住下就是,我还有些事,先走了。”

崔妩说罢,转身离开了。

她脚步匆忙得有点像落荒而逃,像生在阴暗之地?的老鼠,要避开过亮的地?方。

天一连阴沉了好几日,眼看着要下雪,结果?落下来的又是雨,崔妩恍然,江南难得下雪,还是烦人的雨水更多。

自从被晋丑他们从阿宥身边带走之后,崔妩就再没收到过他的消息。

她对他的思念也平淡,想也知?道,阿宥一定气死了。

接二连三,自己可不能再被他抓到,不然想再跑掉可就难了,眼下一切都不及她的大业重要,就是谢宥挡在面前?,她也会碾过去。

但不用刻意?打?听,也知?道谢宥已经到了杭州。

他大概派人来查过此处,彼时崔妩住在隔壁院子,崔家旧宅里住的人打?开了门,让他们进来查了一通就走了。

崔家旧宅只是顺道一查,谁都不会相信她能在这边落脚。

“今日是腊八吧?”崔妩想起来日子。

妙青点头:“是啊。”

踟蹰了几日,崔妩发觉自己怯懦得可笑,怕谢宥也就算了,怎么还会怕见周敏?

“去请周娘子过来喝腊八粥。”

周敏很快就过来了,对于崔妩的避见,她并未察觉到,还道崔妩像在登州一样,有许多事要忙。

“司使娘子。”她行礼。

“不必客气,”崔妩邀她入座,“我很早想跟你坐在一块儿,说说话。”

“是。”

崔妩看她抿唇在笑,问?道:“周娘子在笑什?么?”

周敏摇摇头:“只是见到娘子,很高兴,这段时日住在府上实在叨扰了。”

“安心住下就是,不收你银子,要看什?么书就说,会有人给你带回来的。”

“府中藏书很多,我怕是这辈子都读不完呢。”

那些都是崔珌留下的。

崔妩将?一碗腊八粥端在她的面前?,顿了顿,面无表情说道:“有一件事你大概不知?道,其实我不是什?么司使夫人,我是漆云寨的土匪头子。”

对面的人怔愣住,“晋丑也是吗?”

“他也是。”

“那你们为什?么会帮司使查案呢。”

“因为我嫁了他,现在漆云寨要和朝廷作对,我便?与他和离了,”崔妩观察着周敏的神情,说道:“现在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大概不想待在这儿吧?”

“让我知?道这件事,娘子大概不会轻易放我走,”周敏一点不见紧张,“不过我知?道娘子是好人。”

好人?崔妩低下头笑,她还是个好人呢。

“我可不是好人,我有仇必报,利欲熏心,还视人命如草芥,等时间久了你就知?道了。”

“不是。”周敏很认真地?反驳。

她永远记得司使娘子冒着大火冲到她面前?的样子,娘子对她轻生的举动那么生气,说那些怒她不争的话,强行拖着她找回了生路,还有她对那些可怜的小娘子们如此细心妥帖的安置,非是感同身受不可。

崔二娘子对人命其实很看重的。

若不

是司使娘子,周敏此刻已是荒村的一抔黑灰。

苟且偷生,在江南读书习字的日子竟让她无比庆幸,幸好她还活着,幸好司使娘子将?她拖了出来。

她确实还不想死。

周敏道:“坏人才?不会说自己是坏人,偏偏有一万个借口?做坏事,就像登州那些盐官,他们从不觉得自己坏,被抓到了只会说自己无辜,自己糊涂,自己是被迫的……”

崔妩听她说着,一口?一口?舀腊八粥喝。

周敏笑道:“漆云寨既有二娘子掌舵,晋丑也出身于此,那它即使凶悍,也是一头受约束的凶兽,绳子掌在娘子手中,您是好的,漆云寨就是好的。”

“若有一日,漆云寨的土匪当着你的面滥杀无辜呢?”

周敏没那么拧巴,“此事非我一人之力可劝,若真有我不忍见的事情发生,待还清恩情,我会离开的。”

“到时若是漆云寨不让你走呢?”

“顺应本?心,若不能走,我会给自己一个了断。”

“你不欠谁的,不用还什?么恩情,不过……这些道理都是谁教你的?”

崔妩一直不明白,为何周敏历尽苦难,却?没有半点对命运不公的怨愤。

“没人教我道理,我懂的那些都会从四书五经里学的,读书就是要济世为民,才?能领受俸禄,若不能如此,怎么能受万民跪拜和供养呢。”

“那些贪官污吏哪个没读过圣贤书,谁会把?书上说的当真啊。”

说到底是周敏心性至纯,怎么都污浊不了,有些人本?性生来就如金子一般。

周敏想了想,小心地?说:“不过娘子问?我的时候,是否也忘了自己?”

“我?”

“是啊,娘子不也是这样的人,吃过苦更能体察苍生不易,其实你和我是一样的。”

“可不一样,我从小就知?道做坏事,现在专爱刮富户,囤积的银钱能在季梁河买一排的铺子,骄奢淫逸,半点穷日子都过不了……”

崔妩还待说自己有多坏,周敏却?还是摇头:“只是有些地?方不一样而已,就算再睚眦必报、贪爱财富,您也绝不会忍心看无辜的人枉死在眼前?。”

她发现自己说着说着,不知?不觉就搭上了崔妩的手,有些不好意?思,赶紧又收了回来。

崔妩却?拉住她退开的手,翻看她手上的冻疮,假装满不在乎,“江南的冬天阴冷,在屋外坐着怎么不戴手套?”

“我不会做针线,往年也没戴过,不要紧的。”

“妙青,去取我的手套来,”崔妩先将?自己的手套给她戴上,“你屋里有药膏,问?问?侍女该涂哪一样,不用怕麻烦别?人。”

“我知?道了,多谢娘子,”手套还带着崔妩的温度,周敏脸有点红,端详着自己的手,“真好看,我自己也该学着做点针线。”

“你不是忙着读书吗,这些事交给别?人做就好。”

周敏摇头:“我现在什?么都想尝试一下,忙得很开心。”

崔妩点点头:“喝腊八粥吧,再有几日就过年了,烦请你带着下人将?府里上下都装饰一下,看着喜庆一点才?好。”

周敏很高兴地?领过这个任务:“好。”

崔妩不再说话,两个人安静地?喝起暖暖的腊八粥,雨又落下,妙青放下竹帘,往暖炉里又添了几块炭,她不爱喝甜粥,耐心等着炭炉上的肉烤熟。

夜半听着雨声?入睡,崔妩做了很多混乱的梦。

一会儿是浑身沾血的谢宥,充满仇恨地?盯着她,一会儿是岸头村的那场大火,好像又燃烧在崔妩眼前?,只是这次变成了手执火把?的人变成了她,烧的不是那些死有余辜的村民,而是万千无辜的黎民百姓,他们在火中哭叫、哀嚎……

这么冷的天,她坐起来时发了一身的汗,看着黑洞洞的屋子出神。

这把?火,该由她来放吗?

她真要把?这天下泱泱百姓推入水深火热的兵乱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