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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春彦一整个上午都恍恍惚惚的,连帮着擦桌子的服务生都看出来了。老杨从老年乐队排练回来,照例要一杯清咖掺点水,他却鬼使神差倒了点奶。老杨自然端着杯子到前台笑着发问,“叶老板今天精神不太好啊?”

“不好意思,这杯算你免费的。”叶春彦急忙重做一杯,原本那杯他就端着杯子喝了,嘴唇上沾着奶泡还在收银台结账。客人们看了都偷笑,还是服务生点出来让他擦了。

这样的错他三个小时里犯了两次,咖啡都喝掉两杯。服务生都忍不住调侃他,“你今天是不是口渴了啊?”

叶春彦不搭腔,依旧眼神飘忽着想心事。四点一过,他就提早闭了店,在黑板上写下休业通知,就买了熟食和啤酒去找关昕。关昕在事业单位做,贪图清闲,迟到早退第一人,这时候应该溜回家。他妻子这几天出差,他已经抱怨了好几次单身汉的日子难过,见叶春彦过来,便是如蒙大赦。他道:“叶子,我刚才还想出去吃饭,方便面我都吃吐了。”

叶春彦朝里望,房子里是一片狼藉。脏衣服甩在沙发上,袜子丢在茶几上,餐桌上是昨天剩菜的盘子。前两天有雨,一把红伞撑在客厅里。他道:“你太太回来,看到这样子怎么办?“”

关昕耸耸肩,倒也豁达,道:“还能怎么办?杀了我呗。”

餐桌上甚至收拾不出一块干净地方来放餐盒,叶春彦看不下去,脱了外套撩袖子,帮忙擦了桌子,拖了地,衣服按颜色放进洗衣机。关昕在旁看得啧啧称奇,“叶子,你要是女的多好,我肯定和你结婚。”

“想挺美,我看不上你。”叶春彦把抹布甩给他,让他搓洗干净。

平时很少见他上门,关昕猜他有事同自己商量,便揽着他往外走,“走,我请你出去吃饭,好好谢谢你。”

就近找了一家小餐馆吃面,门面不大,招牌是鳝丝面。老板亲自掌勺,人长得凶神恶煞,但说话极其客气,会特意问要要不要加葱和蒜。

面端上来,叶春彦不急着吃,拿筷子拌了拌,问道:“我是不是一个脾气很差的人?”

“为什么突然这么说?你得绝症了,还是我得绝症了?”酱汁调得厚,关昕吸溜一口面,嘴上一圈酱油印。

“放心,祸害遗千年,我和你命还长着呢。我只是突然碰上一些事,挺奇怪的。有一个人,我想远离她,真的把说出口了,也有些舍不得。但毕竟是我自己的意思,可要是有人再逼着我离她远一点,那我可就想对着干了。”

“你挺叛逆的。别人说脑后有反骨,你要不让我摸摸。”他作势要碰叶春彦的后脑勺,被他笑着打开了,“你不是一直这个脾气吗?吃软不吃硬,头比坦克都铁。要不然怎么混成这样子,人都进去了。”

“我以为我已经改好了。”

“帮忙忙好嘛,你那叫把唱反调的人都打服了,都打出名气了。你到底哪里改了?远的不说,就说说看,你女儿户口那件事到底是怎么解决的?”

“和平解决。”叶春彦微微一笑,把啤酒喝干。 店里又来一个客人,是个父亲带着儿子。他随意瞥过去一眼,眼神变了。

那是个略有些驼背的中年男人。很寻常的长相,不同寻常的是他左边只有半只耳朵。

亭子间,弄堂里,老一辈人怀念,觉得家长里短有人情味,其实是人太健忘,把坏处都漂白了。他小时候陪母亲搬回去一段时间,弄堂里虽然有同龄的孩子,却没人陪他玩。小孩最会学大人样,知道他是野种。

每天出去时,他妈妈在他兜里塞了糖和万年青,让他拿去交朋友。他们都围上来分了,做游戏时勉强带着他。玩过家家,他们扮神仙和仙女,教唆他去偷妈妈的口红。他偷过来,仙女在额头上画红印子,打发他演妖怪,把他绑在栏杆上,等着神仙来度化。玩到黄昏,各自回家去吃饭,忘了他还在外面。母亲来寻,看着他不声不响被绑着,忍不住要骂人,“谁家的小孩啊?做什么这么作贱我儿子啊。谁家的小孩不是家里宝贝着的!”

自然没有应声。楼下有人下来丢垃圾,看了不咸不淡说一句,“诶呦,小孩玩玩嘛,别这么认真。”又有人在楼上说话,“你别用中文骂啊。这么厉害用日文骂好了。”

从此以后,他就只在家里坐着。家里又有外婆外公,见了他,也不说话,只是偶尔凑在一起窃窃私语。他似懂非懂,很自觉搬了把凳子坐在弄堂口,说是乘凉。大人们路过都笑他傻,大夏天的中午在太阳下乘凉,脸都晒得乌黑。

他倒也有事情做,就是看别人家吵架。一大家子住在一个屋檐下,总是有架吵。谁用了谁的毛巾,谁咳嗽吵到谁午睡了,爷爷奶奶偏爱哪个小辈,偷偷给谁买棒冰吃,都能当由头吵一架,吵完还要回一张桌子上吃饭。所谓家的体统,他最早就是这么了解的,觉得还是和妈妈一起最清净。

附近有个较大的孩子外号叫小三毛,总爱找他搭话,不怀好意道:“小春啊,你爸爸在哪里?怎么别人都有爸爸,你没有啊。”

他答道:“我爸爸在国外。”

拖长音,接着又笑,“哦,在国外啊。在国外哪个是你爸爸啊?有人认你伐?你妈妈是破鞋,你晓得是什么意思伐?”他用普通话讲了一遍,“破鞋,你听得懂普通话吗?学校里应该教的。”

他摇头,低头看自己的鞋,好端端的,刷得很干净。他妈妈要体面,用洗澡的香皂给他刷鞋。于是他笑得更厉害,摸摸他头发,“你不懂啊?那你去问问你妈妈好了。”

他当真回去问了母亲。她的脸色一变,冲回房间就哭了。又过了一段时间,他们就搬出去住了。

再见到小三毛是他母亲的葬礼上。她生前那套房子有纠纷, 当初假结婚的男人说想把他的名字迁进去,腆着脸道:“你当年还叫我爸呢。”叶春彦没留情,差点怕他牙打下来。男人自然咽不下这口气,叫人来灵堂上闹,带头的就是小三毛。

“叶春彦,你小时候还挺听话的。现在怎么变成这样子了?”他故意屈起一条腿往后靠,在他家白墙上蹭个鞋印子,“今天你妈办丧事,我呢也不想和你闹,就是把事情说清楚。说清楚了,我说不定还要给个礼钱呢。”

叶春彦把眉毛往下压,笑了。他怒极了就爱笑,自己也弄不懂原因。他抬起眼,客客气气道:“你带刀来了啊?”

小三毛把刀亮出来,问道:“怎么,你怕不怕啊?”

叶春彦笑着夺过刀,割了他半只耳朵,动手时还贴着他说悄悄话。他捏着带血的刀子,用脚踩着小三毛的背,脸上还是笑眯眯的。把来观礼的熟人都吓坏了,最后报警的还是一开始撩袖子准备帮他忙的一个远亲。

后来小三毛就不去混了,别人都笑他不是被割了耳朵,而是被割了胆。听说他后来考了个成人大专,找了份小生意做,看来是真的。

关昕也认出他来,用手肘戳戳叶春彦,对了个口型道:“是他吗?”

叶春彦点头,也没想好该不该去打个招呼。小三毛端着碗坐在他们隔壁桌,倒也扭头望过来,犹豫了一会儿,道:“叶春彦,是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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