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翁临阳就是再不放心, 也不得不踏上归家?的路途。

翁绿萼送他到平州城外的十里亭,还没来得及说话,成串的泪珠便?从她柔嫩腮边滑落, 呼吸间亦带了些微的哭意。

翁临阳被她这副情状搅得心里发痛,他紧紧咬着牙, 不叫自己和绿萼这样的小女儿家?一样露出哭相。

最后还是翁绿萼轻轻抽噎着,结束了这场悲伤的沉默:“时?辰不早了,阿兄上马吧。”

萧持松了口, 她之后便?能正大光明地与父兄通信, 虽说次数不能太多, 但一年两三封, 总是可以的。

翁临阳颔首,叮嘱她几句以自己为重的话, 想起黄姑与她女儿韦伯兰, 一时?间有些犹豫。

翁绿萼似是看出了他的为难,笑道:“阿兄不必为我担忧, 我记挂着黄姑对我的哺育之恩,见她此时?狼狈,自然要拉她一把。但我也不会逞强, 君侯府并不适合她们。再过些时?日, 我会为她们安排新的去处。”

绿萼自小就灵透聪颖, 翁临阳笑了笑:“倒是我多心了。罢了,如今这世道,人心不古, 你知道多留些心眼就好。”

翁绿萼颔首, 翁临阳不再犹豫,翻身上马, 其余亲兵也跟着疾驰而?去,风中扬起的尘土中隐隐传来一句——“绿萼,回吧!”

负责护送女君出城相送其兄长的人是老熟人张翼,见翁临阳一队人马已?经?启程,他几步上前,请示她是否可以启程归家?。

归家?。所有人都在和她强调,如今平州君侯府,才是她的家?。

翁绿萼慢慢舒了一口气,点头:“有劳张羽林。走吧。”

杏香扶着她上了马车。

一路上都有些沉默,杏香抓耳挠腮地想让翁绿萼高兴起来,故意提起黄姑:“黄姑从前最是细心,女君生病时?没有胃口,只要黄姑端去一碗亲自熬的肉粥,女君就是快睡着了也要起来喝几口再睡。不知道这回婢开口求她传授一番烹饪那肉粥的秘诀,黄姑会不会答应。”

提起从前,翁绿萼一笑。

“黄姑也是可怜。带着女儿改嫁到重州,本以为后半生能安安稳稳过下去,但家?里男人死得早,如今是她那继子当家?,婢听?说,韦伯兰就是怕被她继兄卖到秦楼楚馆那样的下流地方,才卷了家?里的钱,带着黄姑到了平州。”

杏香说得确有其事,翁绿萼有些惊讶,她昨日将人安顿在芳菲苑的后罩房后,见黄姑与韦伯兰皆是一脸菜色,看着又饥又饿,疲累交加,便?没有再打扰她们,只让留在芳菲苑的两个婆子费心照顾一下她们母女,让朝颜送去了换洗的衣服与好克化的吃食,便?离开了。

朝颜正愁女君平时?只用?杏香和丹榴二人近身服侍,冷不丁地给她派了活儿,自是喜不自胜,连声?许诺一定会办好女君吩咐的事儿。

翁绿萼原以为杏香和她一样,都没来得及与黄姑好好叙旧,但听?她这架势,俨然已?经?摸清了黄姑母女近年来的事儿。

察觉到翁绿萼带着些惊讶的钦佩目光,杏香得意洋洋地继续和她分享:“要婢说啊,那韦伯兰真真是个胆大的,一贴蒙汗药下去把她继兄给迷晕了不说,还给他换上了自个儿的衣裳,上了浓妆。等到那地方的管事来要人时?,她又扮作汉子,亲手把她继兄给交了出去。”说完,杏香啧啧两声?,“难怪她要带着黄姑逃呢!要是她继兄醒过来,管事和那群打手发现不对劲,一定会找她麻烦的。”

翁绿萼脑海中那个眼神轻的女郎形象随着杏香的话逐渐丰满,她点了点头,肯定了韦伯兰的举动:“临危不乱,这很?好。知道反抗,还能反将一军,说明她是个聪明人。”

听?女君这样夸一个外人,杏香有些酸溜溜的:“就是她看着脾气不大好……”

“脾气好的人容易受欺负,这话不是你说的?”翁绿萼觑她一眼,见杏香的脸都快鼓成包子状,她忍俊不禁,笑声?清扬,心底那点因为离别?而?悲伤的情绪也终于消散不见。

翁绿萼笑眯眯地塞了块儿点心到杏香嘴里:“恰逢乱世,女人该怎么活,不必再照本宣科,脾气差些,也不是坏事。”

杏香被南瓜酥饼塞得唔唔直叫,看着翁绿萼认真的眼,她有些艰难地点头。

女君莫不是担心她会和韦伯兰那等黄毛丫头争风吃醋?嘁,她如今可不会那么眼皮子浅了!

该如何帮着女君在府中站稳脚跟,才是杏香愁的头等大事。

马车慢慢停稳,杏香先跳了下去,伸手去扶翁绿萼时?,见她似是在走神,杏香有些奇怪,轻唤了一声:“女君?”

翁绿萼回过神来,将手递给她,下了马车。

她刚刚不知怎得,突然想起萧持在流云寺下,掐着她的腰抱她下了马车,又说了一通十分自以为是的话,叫她颇感无?奈的事儿。

奇也怪哉,她怎么突然想起萧持了?

翁绿萼按了按额角,回到中衡院之后,她与杏香和丹榴商量起用手上的嫁妆银子去平州城外买几处农庄的事儿。

“女君怎么突然想到置办地产了?”丹榴一想,又明白?过来,“您是想找个地方安顿黄姑母女?”

翁绿萼点了点头,君侯府上的大小事宜如今仍是瑾夫人把持着,她的确可以向瑾夫人开口,求她帮忙,但可以自己做到的事儿,翁绿萼也不愿特地去领略一番瑾夫人的冷脸。

“置些产业也好,总不能坐吃山空。”

女君说得有道理?,杏香与丹榴纷纷点头应是。

如今已?经?过了春耕农忙的时?候,各处庄子闲置得不多,萧皎借了个得力的婆子陪着丹榴四处走走看看,一时?间还是没有找到合心意的庄子。

翁绿萼并不急,但是已?经?在芳菲苑住了十天半月,却?没有做什么活计回报女君恩德的黄姑却?很?惶恐。

见她在屋子里走来走去,歪着身子在榻上嗑新炒出来瓜子的韦伯兰倒是没什么所谓:“女君家?大业大,养咱们两个闲人不过是眨眨眼的事儿。阿娘你歇会儿吧,转得我头晕。”

黄姑不转悠了,但她对女儿这种态度感到很?不满意,张嘴又要教训她,韦伯兰实在是厌烦母亲这样懦弱又唠叨的性子,把瓜子皮一丢,起身道:“那我这就去求女君!求她给我赏个体面的差事!行了吧!”

说完,她就怒气冲冲地往外走。

黄姑生怕这犟脾气的丫头冲撞到女君,哎呦一声?,连连唤了好几声?,见没能阻止韦伯兰,她赶紧追了上去。

·

萧皎这段时?日似乎有些不对劲,来去匆匆,徐愫真找不到她

阿娘,做完功课之后便?来寻小舅母,小娘子可爱又聪明,来得勤快,翁绿萼当然欢迎。

只是一时?间,翁绿萼不太好找到搬回芳菲苑的理?有。

这日翁绿萼去给瑾夫人请安后出来,难得在花园拐角的地方碰见萧皎,见她面色红若春桃,一瞧就是气血极足的样子,只是两弯黛眉蹙着,像是遇上了什么棘手的事儿。

翁绿萼问,她也支支吾吾的,平日里爽朗大方的人露出这样为难的情态,翁绿萼也不强求,笑吟吟地问她要不要去中衡院用?些茶点。

萧皎觉得自己这样纠结下去也不是个事儿,她这弟妹年纪虽小,人却?很?是灵透,不如寻个时?机,假装她有个朋友,将那事儿说给她听?,让她帮着自己拿个主意。

姑嫂俩欣然同行。

到了中衡院,萧皎有些惊讶地发现这座原本清简板正的院落、屋舍都发生了不小的变化,鲜艳妩媚的花、色彩典雅的插屏,都十分赏心悦目。

“有了女主人之后,这院子看着都顺眼多了。”萧皎夸了一句,忽地想起一桩事,将她们成婚那日,她身边的庆姑发现有个中年妇人挤在人堆里格格不入,便?留了个心眼子,派人一路小心尾随,发现那妇人竟然进了李瑶光在平州暂居之处的事儿和翁绿萼说了。

翁绿萼听?了,不以为意:“登门?拜访也好,私下窥探也罢,她既没有点明,我也不愿生事,且看之后她待如何。”

相处这么些时?日,萧皎也算了解翁绿萼的性子,见她并不介怀,心里边儿对萧持又多了几分幸灾乐祸的同情,不过须臾后,她又懊恼起来,她还等着看奉谦追妻的戏码做什么?

她自己这儿都还一团乱呢!

就在萧皎准备好措辞,准备开口时?,远处廊下忽有重重的脚步声?传来。

其中夹杂着盔甲轻晃时?,那种沉而?威严的微鸣声?。

翁绿萼心一跳,手上失了力气,茶盏跌落在地,清扬淡绿的茶水弄脏了她近日来最喜爱的花树对雁纹织锦地毯,她也来不及可惜。

在萧皎带了些揶揄的眼神中,翁绿萼站起身,心跳隆隆,犹如春雷。

但她很?快又反应过来。

徐州离平州甚远,且他是一军主帅,怎么可能这个时?候丢下战局回来。

来人步伐极快。

是张翼。

张翼奉命留守平州,今日巡城时?见有信使?过来,自然而?然地揽过了这个活计。

“女君,君侯有家?书传来。”

他双手呈上信,双目恭敬地垂下,心里却?为女君方才脸上一闪而?过的失望之色,有过一瞬微妙的滞涩感。

翁绿萼接过信:“多谢张羽林。”

张翼低下头,道此乃分内中事。

萧皎看着翁绿萼姣美?的侧脸,故作叹息:“奉谦在外征战那么多回,叫人送家?书回来的次数啊,简直可以用?屈指可数来形容了。这娶了妻的人,到底不一样,知道特地写信回来提醒你,莫要忘了他这个夫君。”

夫君。

被萧皎这么一打岔,翁绿萼突然想起半月前,萧持临走前,对着她说的那番意味深长的话。

——“她们都唤我君侯,你呢?你该唤我什么,绿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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