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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不可否认的,詹明德感到很羡慕。

在大曜,她不用遵循那些笑不露齿坐不漏膝的规矩,也不用囿于后宅庸庸碌碌,终日赏花刺绣,她甚至可以不以皇后为目标,而是堂堂正正读书考试,还能入朝为官!

要是能当宰相,谁稀罕当皇后?

詹明德要嫁的源国皇帝,比她大了五岁,虽未立皇后,却早有妃嫔,她入了宫,便要与旁人共侍一夫,每每想来都令她反感不已,但在源国这却是正常的,男人哪个不想三妻四妾,只要她坐稳皇后之位,再生个嫡子傍身,皇帝爱往谁那儿去她都可以不在意。

这样的道理,詹明德的祖母及继母都语重心长地同她说过好些次。

“妮儿,别整日闷在家里念书,念一会儿就出来走走,去外面逛逛,看看绿色,缓解一下眼睛疲劳。”

在院子里喂鸡的詹徐氏冲詹明德所在房间喊,“你也不想变成近视眼吧。”

近视眼是什么詹明德不是很懂,但她确实是有点累,需要点时间思考。

出了家门,詹明德发现,自己以为詹家有钱其实是种错觉。因为整个村子里的房子都是这样盖的,粉墙绿瓦的两层小楼,放眼望去鳞次栉比整整齐齐,地面的路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平整又结实,路边是村里蜿蜿蜒蜒的小河,再往前就是种满了作物的土地,好多詹明德都认不出来,见所未见。

为了名声,詹家贵女曾施粥布善过好些次,自然见过乡下村子的模样,它们是破败、贫穷、老旧的,绝对没有这样漂亮齐整。

大曜的国力似乎超出源国不止一星半点。

但在百年前,还是陶氏坐江山时,不跟源国是一模一样的吗?没好到哪里去吧?

她对大曜产生了强烈的好奇,已经完全将源国抛到脑后了。

可怜此时此刻被迫坐在老太君跟夫人面前,听她们教导“如何做一位合格皇后扶持家族”的另一个詹明德,已经头晕脑胀到想要掀翻整个世界。

詹明德顺着道路一直往前走,时不时会遇到村里人,都是些阿姨阿婶,大家都好热情,好关心她,问她休息的怎么样了,病好没好呀还有娘什么时候回来呀……詹明德不知道该怎么称呼这些人,也怕自己叫错,因此全程微笑并礼貌回答,如此糊弄过去。

路边还有家奇奇怪怪的店,里头的商品琳琅满目,都是詹明德没怎么见过的,但她认字。

大曜普通百姓,竟吃得是上好的雪花细盐!这样好的盐,在源国大多只有富贵人家吃得起,还有那同样雪白的砂糖……詹明德越看越是心惊,她在心里换算了一下,大曜细盐与白糖的价格,比源国的粗盐还要便宜,便是往源国卖,百姓也绝对负担得起。

其实差别最大的是普通人的精神面貌,詹明德所见过的普通百姓大多是麻木的,即便拼命干活,一年到头也不过刚够温饱,是百姓不努力吗?是百姓不勤奋吗?不是的。

是高门世家占据了太多资源,还太过贪心,不知满足,仍旧压榨个不停,恨不得吸干普通人最后一滴血,连骨髓都吞吃得一干二净。

大曜也有皇帝,大曜难道没有这种情况?

一阵朗朗悦耳的读书声传入詹明德耳中,她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竟走到了村里的学校附近。

离得远一些,她也能看见教室里读书的孩子女多男少,这在詹明德看来简直不可思议,源国女子也可以读书,但大多只能家请先生,若要去学堂,那是不可能的,而且也不能像男子那样科考做官,甚至连账房都做不得,这等抛头露面之事,向来为人所耻。

也因此,女子读书得不到什么回报,家里人便更不会送她们去读。

詹明德其实也不觉得自己比兄弟们差到哪里去,可谁让她是个女子,便是再聪慧,也终究是要嫁人的命。

她在学校外面看了许久,又一路慢慢悠悠走回家。

村子里大多数女主外男主内,几乎家家户户都生了女儿,詹明德回家问詹徐氏:“阿爹不想要个儿子吗?”

“儿子?”

詹徐氏被她问得差点反应不过来,“儿子是什么……哦你说儿子啊。”

他冲女儿挥挥手,“现在很少有人这么叫了,朝廷说女男都一样嘛,但生男儿到底是不大有用的,你娘当初就跟我说,只生你一个呢。”

詹明德做梦都没想过能从男人口中听到“生男儿没有用”这种话,一直以来没有用的都是“女儿”。

她感到惊奇,似乎成为这个“詹明德”之后,她无时无刻不在惊奇。

有那么一瞬间,詹明德甚至不想换回来了,她觉得就这么留下来也很好,只不过对另一个“詹明德”不公平,这是属于她的父母……不对,是母父,她们这里,父母爹娘爷奶弟妹,都是将女人放在前头,初初听时,难免觉得别扭不习惯,但多听两次也就好了。

「你想得也太美了吧。」

耳边忽然响起这么个不爽的声音,詹明德差点儿把手里的笔扔出去——幸好大曜毛笔用得愈发少,她们管这个叫钢笔,詹明德用了好几天才习惯。

是谁在说话?

还能是谁,当然是詹明德一号。

詹明德:“为什么你是一号我是二号?”

另一个詹明德幽幽道:「就凭我在代替你受苦……对了,你应该不介意我稍微教训一下你家里人吧?」

詹明德:……

可惜两人没说上几句话便停了,之后接连几天也都没联系上,不知当初的契机究竟是什么。

俗话说得好,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借养病之名在家临时抱佛脚的詹明德,终究还是要去上学了。

她家离镇上颇远,所以住校,每七天放一次假。好消息是上一次考试刚刚过去没多久,詹明德还有时间继续学,坏消息是学校施行月考制度,距离下一次考试也就剩二十天左右。

詹明德与家里兄弟关系很好,曾经还被他们偷偷带出府去玩耍,其中便女扮男装溜进过国子监,但正儿八经自己来上学却是头一回,再怎么性格稳重,也难免有点紧张。

好在她有个极为活泼外向还热情开朗的好同桌。

同桌是七代单传的独苗苗,家里娇惯得厉害,取名叫承嗣,这位林承嗣同学不一般,上课屁股上仿佛抹了油,一会儿跟前桌聊聊,一会儿跟后桌唠唠,再三五不时戳戳詹明德的胳膊,明明俩人是同桌,非要递小纸条,问她下课要不要一起去学校小卖部。

詹明德:……

拖林承嗣的福,詹明德可算是弄明白自己宿舍在哪房间在哪床位在哪打水在哪,食堂厕所在哪了。

林承嗣白白胖胖,交友广泛,惟独一点,成绩在班里中下游,之所以能跟詹明德同桌,还是老师实行一帮一扶政策,要好学生带动差生,实现共同进步。

詹明德:……

也不知现在谁是差生。

身为全镇第一,从不考第二的学霸,詹明德在各科老师眼里那可是香饽饽,一旦遇到其她同学回答不上来的问题,詹明德必定被点。

但她真的不会呀!至少现在不会!

危急时刻,一号重出江湖,在詹明德眼看要挂在黑板上当壁虎下不来台时,指点了她解题步骤应该怎么写。

詹明德冷汗直流,感觉比参加宫宴面对太后还要紧张,好胜心也跟着被激起,凭什么另一个詹明德会,难道我就学不会?

当天晚上,躲在被窝里打手电熬夜学习,由于太过入迷,被查寝老师抓到,连手电带课本一并被没收,并在第二天早上被老师点名批评。

詹明德面无表情,老师批评过后,又怕伤到孩子的心,便接着夸奖了她的好学态度,最后总结为,好学值得表扬,但熬夜打手电做题这种事最好不要,休息不好就没法专心学习,还会造成视力下降。

……不管是家人还是老师,大家都很关心学生们的健康跟视力,比如林承嗣小小年纪就戴了副眼镜,詹明德好奇借过来试着戴了次,头晕得厉害,戴久了还想吐。

林承嗣得意地一推镜腿儿:“嘿,咱这眼镜一戴,看起来多像个文化人呐。”

恰好有四眼老师自窗边路过,闻言幽幽道:“你会后悔的。”

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