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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家母女三人,都希望被抱错的这个孩子不要回来,因此面对找上她们对她们充满渴望与孺慕之情的孩子,用尽了一生的刻薄与嘲讽,说了无数难听的话,才总算让她哭着离开。

尤家就像是一个坟墓,进来的人都会麻木地死去。

二房跟三房的太太,在承受了丧女之痛后,非但没有选择与大房的女人们站在一起,反而跟着老太太和男人们一起欺辱尤大夫人母女三人。

原以为这样的日子会过到死,谁知道,京城被破,皇帝被腰斩,她们终于从那个奢华又沉重的府邸被赶了出来。就算是要大冬天的洗衣服做饭,被当做下人一样使唤,也比继续生活在原来的地方好。

“她们把真正的尤二娘赶走,就不怕尤二娘恨她们吗?”

玲珑朝嘴里倒了一把瓜子仁,“那谁知道呢?真正的尤二娘的养父母想送她回来享福,谁知道人家不肯认,便想带着孩子回老家,谁知道路上就出了事,一家三口全死了。”

“我觉着……他们也察觉到什么了,否则不会离开的那么着急。”十七娘说,“若是再不走,很有可能被尤家男人发现,那样的话,想走都晚了。”

玲珑轻笑,“行了,茶话会到此结束,去把尤二娘给我叫来。”

红姑领命而去,尤二娘很快就来了,她今年刚好及笄,只可惜尤家大爷还没在她的婚事上动脑筋,就已经凉透了。

十五岁的少女,看起来非常的瘦小,只有一双眼睛闪烁着坚韧的光芒。她见了玲珑,先是跪下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十七娘喜欢对大人毕恭毕敬的人,看尤二娘的眼神也友善许多。

“我今日叫你来,是想问你,以后,是想嫁人呢,还是有别的打算?”

尤二娘一怔,她不由地看向玲珑,又看向玲珑身边的十七娘与红姑。她在尤家生活了十五年,日日夜夜都是压抑和绝望的,在尤家,说话不能大声,走路不能太快,女人不能读书,要跪着迎接父亲回来,还要伺候以折磨她们为乐的老太太。如果没有她护着母亲,母亲早就活不下去了!

“我不想嫁人。”她咬着嘴唇,“我、我……”

玲珑看向她攥起来的拳头,轻笑:“我们有扫盲班,你愿不愿意去上?”

尤二娘满脸疑问,显然不懂扫盲班是什么。十七娘便给她解释:“许多人是不识字不会数数的,扫盲班与着重打基础的学堂不同,是给成人快速教学的地方,主要就是教人认字跟一些简易的数学。”

尤二娘想都没想就点头:“我愿意!”

“那就去。”

闻言,她呆呆地看着玲珑,像是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有这样的境遇。玲珑冲她嫣然一笑,“记得把你妹妹的人生一起活下去,她比你晚出生片刻,当认你做姐姐。”

即便是真正的尤二娘回来,也不一定有如今的尤二娘做得好。她实在是个坚强勇敢的小姑娘,在尤家这样的人间地狱,不顾一切保护着柔弱的母亲与姐姐,也正是因为有她,尤大夫人与尤大娘子才能坚持这么久。

互相扶持的羁绊,不需要血缘。

“对了红姑,你杀尤家人之前,阉了他们吗?”

红姑得意一笑:“我太了解大人你了!不用您说,我先把他们命根子给割了才动的手!那老太太,还不干不净的用那没牙的嘴骂我呢!叫我把舌头给割了,吓得在地上乱窜磕头求我饶她狗命!”

玲珑嗤笑,“尸体都给我烧了,不然不卫生,骨灰随便洒洒,别留着碍眼。”

“是!”

尤二娘没说,尤大夫人跟尤大娘子就还有活下去的信念——她们相信有朝一日能离开这个可怕的地方,不再受制于人。可是……玲珑划拉着面前的瓜子,真正的尤二娘与养父母刚出京城不久就遭遇追杀,是谁动的手呢?

尤家女人被看管的很严,她们几次三番与外人见面,瞒不过男人们的眼睛。得知抱错了人,尤家男人想都没想就要把那抱错的在外面丢人现眼的女儿给杀了,以保自家名誉。养父母拼死护着真正的尤二娘逃离,可尤二娘才多大,即便逃了,又能一个人生活多久?她慢慢明白母亲与姐姐的真心,只可惜,没等到她去解救她们,自己便死在土匪手中。

而尤家的这个尤二娘,骨子里没有流着尤家的血……看似光风霁月实则藏污纳垢的尤家男子,尤其是那几个岁数不大正是对女人有兴趣的堂哥,碍于所谓的家风,不敢动家中奴婢,不敢出门喝花酒,便将主意打在了年幼貌美又毫无血缘关系的堂妹身上。

尤家大爷发现了,可一个没血缘的女儿如何比得上亲侄子重要?

倘若当初没抱错,也许真正的尤二娘早就在尤家被磋磨死,也许如今的尤二娘正与父母艰难挣扎的活着或是早早被饿死——到底哪一种人生会更好一些呢?

玲珑突然后悔了,她觉得应该叫尤家人死得更折磨些才对,这样干脆利落地杀了太便宜了。

真是让人看着不爽极了。

她又去看了尤家大娘子,尤大娘子已是油尽灯枯的状态,偏偏肚子里还揣着个孩子,她不敢死,她怕自己死了,孩子也没了。这些年生下的女儿她一个也保不住,可如今她不再是西江侯府的人,不用再被他们折磨,那么这个孩子,她就一定要生下来。

她曾经以为嫁了人,就可以离开尤家,就可以帮助母亲和妹妹,可哪里知道是出了虎口又入狼窝,比起尤家,西江侯府也不遑多让!她艰难地活着,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活着是为了什么,她还不到二十岁,就快要死了。

自己的身体自己最清楚,她们尤家的女人一生苦命,被牢牢束缚在礼教之中,看着表面清明下的一团肮脏,不欲与之为伍,却无法逃脱。

怎么逃呢?

她目不识丁,只知道服从、温顺、听话、贤惠——仿佛她生来便是如此,仿佛不是个服从、温顺、听话、贤惠的女子,便要被溺死,被掐死,被丢弃。女子就应该如此吗?

她没嫁人前,家里连大门都不让她迈,偶尔出去上香,也必然要蒙着面不能四处走动。嫁了人后更是房门都不怎么出的去,她只要躺在床上,等她的夫君回来,然后努力给他生儿子就好了。

生不出来,就继续生。一连生了好些女儿,便是她没有生儿子的命,把前头的女儿都掐死,儿子便会来了……尤大娘子觉得这是不对的,可她不能提,因为她提了,就是叛逆,是反抗,是对男人的不敬与挑衅,是要被浸猪笼的!

多好啊……

她迷离着眼睛凝视玲珑,多好的姑娘啊,鲜活、任性、骄纵,又无比的强大,她能做到男人都做不到的事,她能让所有人都听她的话。

多让人羡慕啊!

还有十七娘。英姿飒爽,又有本事,又有勇气。

她的妹妹也可以的,如果不是有她拖累。

“大人……”尤大娘子的眼睛已经看不清楚人了,她胡乱摩挲着,直到一只温软的小手握住了她的。“大人……大人看着二娘……看着我母亲……不要让她们……”

最后这句话终究没说完,便断了气。

红姑抹了把眼泪,说:“咱潍州军可有许多有情有义又顶天立地的汉子,你咋就走了呢,等你好起来,你就知道啥叫好男人了!尤家那群畜生,根本就不算男人!”

玲珑摸了下尤大娘子的肚子,“愣着干什么,叫大夫来,她死了,肚子里的孩子还没死!”

十七娘反应灵敏,立刻转身而去。

一个时辰后,浑身发紫满是血污的胎儿被取了出来,已是没了心跳,仍是个女娃。玲珑看着那孩子,不嫌脏污接到手中,轻轻一拂,孩子便有了气息,微弱的哭起来。

她把孩子交给边上的大夫,让人为尤大娘子收殓。

她应该是个很漂亮的姑娘,不该这样骨瘦如柴的躺在这里,没有声息。

尤大夫人得知长女已死,痛不欲生,可她还有一个女儿,她不能撒手,她要是也走了,世上就只有二娘孤零零一个了。

再说了,还有一个小外孙女儿。

哭声微弱如小猫的小女娃激起了尤大夫人的斗志,她每天按时喝药运动,还跟着女儿去扫盲班一起学认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