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召见(下) (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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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不管韩世忠如何羞愧,事已至此,多想无益。到了中午时分,丁进在堂中受了胡寅传达的正式旨意,犹豫再三,又与几名军中心腹私下商议再三,实在是无奈,所以终于还是引百十心腹骑兵向东去见驾了。
不过,此人临行前却是直接启程,根本就没有通知被安置在镇中某处的胡寅,俨然正如解元、胡寅等人猜度的那般,这厮是要拿天使为质。
此时,双方相隔已不过二十里,丁进驰马而来,须臾便至,沿途小心留意,见淮河南岸只有王、傅、辛、张、乔、呼延等大旗,韩字大旗却还在河对岸,也是多少放下心来。
入到禁中跟前,先见了一位相公,二人马下见礼,马上闲谈片刻,也未提及那位殿中侍御史的事情,更是再松懈了两分。
而稍倾片刻,复又有内侍传诏,说是赵官家亲自于道旁设帷幕召见,丁进更是无话可说,立即便离了那百余骑,只带三五军官,解了兵器入帷帐叩拜。
但也就是此时,丁进终于听到了让他心下一沉,却又似乎早有预料的一句话:“丁统制,朕的殿中侍御史在何处,为何没与你一起回来?”
丁进俯身在地,一面偷眼去看座中年轻得不像话的赵官家,一面狼狈说出了之前想好的理由:“回禀官家,臣听说要来面圣,欢喜的不行,直接轻身而来,却是忘了唤胡御史一起。”
“如此倒也罢了。”今日只束了牛皮带的赵官家坐在那里微微笑道。“丁卿且指一人去唤他回来,你自在此处受宴席,等他来了,咱们再一起欢饮论事。”
丁进无法,只能叩首答应,却又按之前商议的那般朝身侧一名心腹示意,乃是要此人回去按计划行事,也就是回去调兵,在朱皋镇放火生乱,胁迫行在放归于他。
转过身来,此人既然出去,酒菜端上,丁进也入席受宴,那赵官家却忽然起身,也即刻出了帷帐,而丁进和仅剩的两名心腹无论如何也不敢质问,却只能在一堆全副甲胄的御前班直的围观下慢慢用饭。
且不提丁进怎么吃完这顿饭,那边赵玖在杨沂中的护送下走出帷帐来,行不过百步,来到帷帐所在树林外围,见到候在此处的一众文武,却是难得怒气勃发:“原本还想听许相公一言,给他一条生路,将来也好让给其他人做个榜样,却不料此人居然真敢将胡明仲扣下为质,却只能是以儆效尤了!”
迎面众人面面相觑,也再无人劝赵官家网开一面了。
“且不论此事,除此之外,诸事可还有疏漏?”纷纷之余,赵官家勉力负手再问。
“回禀官家,应该并无疏漏。”御营都统制王渊赶紧上前一步。“依照之前安排,那人已经被截住,那百余骑也都围得妥当,可见官家此番设计,堪称绝妙……”
话音未落,远处一骑飞驰而来,众人看去,却该是早就出发定乱的王德,也是各自失色。
而王夜叉驰马到跟前,立即俯首下拜,愤愤不平:“官家!官家须为臣做主!韩世忠那厮仗着自己有八百背嵬军骑兵,刚刚丁进一进来便直接驰过去了,臣这里还好心去叫他一同,却被解元给糊弄过来,说等丁进这边拿下后再去方稳妥……幸亏前面有辛统制兵马看到了泼韩五出兵,专门来告诉了俺!”
赵玖忽然笑了出来,却不知道是在笑韩世忠还是在笑王德了:“若如此,你应该速速引兵跟过去围住朱皋,防止贼兵溃散才对,如何来寻我告状?速去!”
王德怔了一怔,即刻拱手称命,复又匆匆上马,所谓来得快去得也快。
而周围文武,除了一个许景衡外,如何不晓得这位官家平素面瘫,轻易不怒不笑,而今日先怒后笑,复又沉默不言,却是即刻让诸位聪明人各自小心了起来。
“官家安心。”停了半晌,见无人敢开口,这次计划理论上的总执行人王渊无可奈何,只能硬着头皮小心应付。“丁进既然来了,此事便已经成了,而韩世忠素来急躁,臣却知道他是个有本事的,八百骑兵,足够他施为的。”
“朕比你更清楚韩良臣的本事。”赵玖负手开口,却是终于恢复了往日形状。“但是思及昨日言语,可见任重而道远啊!”
群臣各有所思,俨然明白官家昨日言语指的是哪句话。
日头偏西,王德辛苦率八千兵马赶到朱皋镇,然后匆匆下令围定此处。而此时,镇中却一如所有人想的那般,韩世忠早已经平定了此处纷乱!
没办法,真不能太瞧得起这些起势不过半年,什么正经仗都没打过的盗匪,一切都如韩世忠想的那般,他自领八百骑来到镇外,然后换上自己的旗帜仪仗,忽然驰入,镇中居然毫无反应,甚至连指挥中枢在哪里都是路上一鞭子抽下去问来的。
然后韩世忠一个人没杀,便轻易俘虏了丁进手下的所有中军大将,再然后可能是因为没杀成人不过瘾的缘故,他就开始在街上有系统的杀人了。
从丁进的弟弟、同族开始杀,杀完了亲戚就按中军名单杀部将……反正赵官家都说了,不能让刘光世蒙不白之冤的,而等到王德到达外围,镇中居然已经清洗过半!
“胡兄弟!”
正杀得兴起之时,韩世忠忽然见到一人随成闵而来,却是暂时中止行刑,并即刻起身,难得正经拱手行礼。“胡兄弟安好便可,否则为兄必然余生难安!”
胡寅看着街上一排人头,和一群瑟瑟发抖的丁进部盗匪首领,只是微微蹙眉,然后便拱手向前:
“韩太尉,若以前次擅自退兵论罪,却只可杀军官,不可擅自牵连……更不许屠镇!”
“兄弟说笑了,官家就在后面,如何能轻易屠镇?”韩世忠赶紧应下,照他这意思,似乎要不是赵官家就在身后不远,他还真就屠了。
但胡寅得到许诺,也不再多言,而是顺着韩世忠邀请与对方并排坐到了街中备好的椅子上。
双方坐定,韩太尉热情不减:“兄弟,昨日我听官家说文臣不爱钱,武臣不惜死,已受震动,也觉得若是如此天下就能太平,不料今日却居然见到一位不惜死的文臣,着实让哥哥敬服。”
且不提胡寅历史上一个湖湘学派的奠基人,被一个二十年的西军老军痞这般哥哥弟弟的叫着如何别扭,只说此人闻得这番言语,却不禁觉得荒唐,以至于一时皱眉:“太尉莫非以为官家的意思是,文臣不爱钱,武臣不惜死,所以文臣就可以惜死,武臣就可以爱钱了吗?”
韩世忠微微一怔:“不是如此吗?”
“若韩太尉以为如此,只怕你这辈子只能停在这个玉腰带与节度使上,如郭子仪那般得封郡王就不要想了。”胡寅冷冷做答。“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莫非死的都是将军?这叫互文!”
韩世忠愕然之余不禁有些慌乱,却是护住自己的腰带认真再问:“啥叫互文?”
“就是说,官家认为文臣最起码要不爱钱,但若能还不怕死,那也是极好的。而武臣,不怕死是最起码的,可想要压过那些个爱钱的,做个郡王,却最好也能不爱钱。”胡寅从容做答。“还请韩太尉不要自误。”
“是这意思吗?”韩世忠愈发慌乱。
“是。”胡寅继续严肃说道。“韩太尉,有些话,因我原为禁中近臣,不好多言,但现在既为殿中侍御史,又亲眼见你确实有名将之资,却反而不能不说……你这些日子,是不是因为寿州大捷劳苦功高,因为官家格外高看你一眼,所以有些居功自傲,失之于轻佻了?”
韩世忠张口欲言,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还有,其实今日缴获,我情知以官家对你的厚爱,十之八九要多数属你,但官家既然当日寿州定下了缴获归公,再做统一分配的先例,那今日你若是敢在我胡明仲面前私吞半分缴获,做半分手脚,待我见到官家,必然有一份正式弹劾!”胡寅越说越严厉,到最后,干脆是在警告了。
而见到对方如此,这些天愈发肆无忌惮的韩世忠不知为何,居然有些胆寒。
“还有一事……你轻驰来此自轻驰来此,为何御营中军副都统王德却刚刚才到外面?”胡寅继续坐在那里冷冷相询。“莫不是又有人为争功,刻意迟缓讯息?你以为元镇兄不在,就没有人敢向官家进言这等事了?”
“是我错了。”听到这里,韩世忠再也坐不住,竟然直接起身握住了对方双手,唯独力气太大,竟然把人家小胡御史给硬生生从椅子中提起身来。“若非胡宪司今日爱护,我险些犯下大错!还请胡宪司务必教教我,该如何将功补过?”
“这有何妨?”胡寅面色涨红,赶紧言道。“韩太尉是国家干城,只要主动向官家请罪,这些事情都不是事情……”
韩世忠这才松了一口气,然后放下了人家胡宪司的手。
而就在这时,眼看着已经中断的当街行刑要继续进行,下面一个等了半日还没死,反而听了一通乱七八糟话的丁进部下军官却是再难忍受,竟然当众奋力大呼:“韩太尉、胡宪司!两位务必饶我一命,若今日能活,我他日虽不敢言不爱钱,却再不敢临阵惜死了!”
韩世忠心情已变,闻言却没烦躁之态,反而一时正色:“你是何人?如何敢出此大言?!须知,你既求饶,便是又要惜死的样子!”
“我叫王权!”此人叩首于地,涕泗横流。“太尉容禀,在下不是不可死,而是不愿死而无鸣!我自幼习武,希望立功于疆场,只因区区丁进一废物连累,今日这般窝囊死在街上,如何能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