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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说俺杞人忧天?”在长安读了几年书,自然出口不凡的韩良臣依然不去看李彦仙。“还是想说拔离速没有项王之勇?你须知道,项王那是以一当十,而拔离速这里,怕是可能会以多击少。”

“我不是说拔离速不能以多击少,但韩郡王确系是在杞人忧天……而且依着在下看来,郡王不仅眼界狭小,而且一叶障目不见泰山。”眼见着对方傲慢依旧,李彦仙终于也有些火气了。

时间尚早,此刻关上并无几人到来。

但微微晃动的大纛之下,这二位似乎也无须那些将领过来做气氛了……停了许久,这位河东元帅终于是扭头来看了身侧的御营中军都统一眼:

“足下是泰山?”

“我不是泰山,我是说拔离速必不会在此决战!哪怕此时他身后应该已经有了金国能做主的人与他联系了起来。”李彦仙努力不去理会对方的嘲讽,言语中颇有几分斩钉截铁之势。“而且韩郡王必然有了一个与我当日一般的军事上的漏洞,或是大意,或是轻敌,反正是给忽略了!”

韩世忠怔怔看着对方,确定对方的认真程度后方才在座中相对:“为何说拔离速不会在此决战?”

“原因再简单不过。”李彦仙叹了口气。“韩郡王……铁岭关这里,咱们固然因为马总管忽然抵达,外加陕州河道阻碍,有些后勤上的麻烦,可拔离速的后勤不也需要从太原发吗?那可是五百里路……便都是宽阔大道又哪里会比我们轻松?”

韩世忠沉默了一下,但还是摇头:“他们的后勤,咱们如何知晓?战事仓促,谁也不知道谁,说不得人家一直在临汾有大仓呢!”

话虽如此,韩世忠却已经微微动摇,因为他知道,即便是北面金军那里可能后勤无忧,可东南又如何?

哪怕是金军在轵关陉的那头孟州便有大仓,可即便如此,也有轵关陉一百八十里狭道,如今隆德府方向的金军被堵在轵关陉内,如何布置四万人的后勤?

当然了,也不是没有法子,只要金军决定出击,隆德府的金军再临时从孟州全伙过来便是。

但这么做,无疑是要孤注一掷了,否则便是送死。

然而,就在韩世忠以为对方要说轵关陉与隆德府时,出乎意料,李彦仙居然直接颔首:“郡王说的是,大家本就是仓促开启大战,女真人的后勤状况,我们怎么知道?料敌以宽嘛。”

韩世忠一时心中诧异。

但随即,李彦仙下一句话便让韩世忠沉默了下来:“所以,金军又凭什么会觉得他们在此相持会占到便宜?咱们都是这两日才察觉到陕州河道制约了后勤的,他们又如何知道我们的后勤出了困难?”

风声朔朔,韩世忠半晌不语,而李彦仙也是从容相待。

就在双方相持之际,耳听着几名将领一边谈笑一边走上来,韩良臣却是彻底忍耐不住,直接回头相顾王世雄:“堵住楼梯,让他们在下面候着。”

王世雄不敢怠慢,匆匆而去。

待到关下重新安静起来,关上也只有风声的时候,韩世忠这才缓缓开口:“泰山说的有道理。”

李彦仙无语至极……这厮竟比自己还小心眼!

但此时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

另一边,韩世忠也旋即再问:“若是这般,拔离速确系有些古怪……或许正如你言,咱们哪里有漏洞被他窥到了。”

“漏洞只能是一处。”李彦仙脱口而对。“金国对我们而言,优势始终在骑兵……铁岭关左有骆驼岭,右有绛山,横贯两百余里,天然分割……他之前从绛山绕过来,使我一时不能防备,如今必然是要在前面做牵扯,遮护诸身后,只等身后援兵到了,合一支万骑大军从西边再故技重施罢了!”

“泰山以为俺是你?”韩世忠听到这里,复又重新不屑起来。“俺来之前给河东城下王胜留了两万锁城的大军,又有八千众分略各地,各地既下,安邑城也有郦琼接手,他们自然早早去堵住咱们西面那些缺口去了……那些通道,只要有所防备,稍微牵扯一二,不至于让金人一捅便穿,便是无用。”

这次轮到李彦仙有些不安了:“话虽如此,可金人也有只有这一计……从大略上讲,拔离速既然不晓得咱们后勤有些遭殃,便没那个在这种山地间投入十万大军决战的胆量……他既不敢仓促决战,还屯着四个万户在这里与我们对峙,到底为何?”

“那谁晓得?”韩世忠冷笑相对。“说不得跟你一般,因为之前损兵折将,担心遭了身后女真大王的训斥,所以胡思乱想,担心咱们能穿山断了轵关陉呢……不敢轻易撤退。”

李彦仙又想咬指甲了,但他这一次依然忍住了:“韩郡王,我的罪责早已经上表自陈了,官家如何处置就在这两日……”

“大敌在前,你部李家军数万之众摆在那里,官家怎么可能临阵处置你?”韩世忠冷笑不停。“真让吕相公来斩了你?”

李彦仙强压怒气,勉力相对:“郡王,西面骆驼岭与稷山之间的大道是谁人守的?”

“御营左军最稳妥的许世安率众驻扎于万泉县城。”韩世忠昂然做答。

“三疑山(后世孤山)北、樊家峪东面……”

“陈桷领部属在那里扎营,正好与许世安互成犄角。”

“西头那里有条可行军的小道……”

“御营左军统制官董旻部属多在河东城下,但他本人自率一千众卡住了那条道口的胡壁堡。”韩世忠依然妥当。“那地方俺年轻时去过,位置险要,又有一座旧堡,一千人都多!”

李彦仙有些面色不安了起来,但他依然没有放弃:“汾水入黄河河口处呢?”

“你是说龙门(汾水北岸)?”韩世忠皱眉相询。

“我是说荣河(汾水南岸,河东城正北)。”李彦仙严正相对。“郡王在荣河专门安排驻军和统辖的大将了吗?”

韩世忠摇头以对,但依然理直气壮:“肯定有些许驻军,但俺也的确没有专门安排什么将领,或者特意留什么成建制大部队。”

“为何?”李彦仙目瞪口呆。“河东城还没打下来,若是金军合万骑顺汾水至于彼处,与温敦思忠里应外合,又怎么办?”

韩世忠明显有些气力稍缓,但依然摇头相对:“李节度想多了,俺不是大意,也不是无知,乃是来之前与吴大说好了……他此时虽说要等党项辅兵,没有全面进军的旨意,但也会如约遣一支军渡龙门,替俺卡住汾水……你多心了。”

李彦仙点点头,然后正色相询:“所以,郡王是让吴节度遣一军渡龙门,卡住汾水北岸?不是亲自派本部兵马卡住汾水南岸?”

“李节度真想多了。”韩世忠终于有些不安起来。“若见金军自南岸过来,吴大所遣军马难道还能在北岸不动吗?”

李彦仙再度点了点他:“敢问韩郡王,那个吴大,还有他的下属,都是人吗?”

韩世忠陡然色变。

片刻后,他本想回身去喊王世雄,但话到嘴边,却是自己亲自站起了身来,然后扶着腰间玉带匆匆往下去。

“郡王……”李彦仙从头到尾都只是端坐在椅子上。“大纛留下,那王世雄也留下,让他与我一起坐着便是。”

韩世忠点点头,一声不吭下关去了。

当日,这位延安郡王匆匆点起本部背嵬军三千,外加摧偏军三千,又将李彦仙军中战马集中起来,合计六千人尽数骑马,稍作整备,便从关南沿着骆驼领往西去了。

晚间便抵达万泉。

翌日中午抵达胡壁堡。

全都无事。

又过了一日,也就是十月十二这日,待韩郡王绕过汾水南侧的那片山岭,自河东城北略过而不理会,抵达汾水口南岸的荣河地区时,却发现此处也并未有差错,而且荣河这里也还是有五百陈桷留下的部属的……这让韩世忠大大松了一口气之余,几乎准备回去喝骂李彦仙一番。

不过,为了保险起见,他依然还是派出哨骑,让人往北,左右顺河查探了一番。

然后于当日夜间得知了一个有些怪异的消息——大约在昨日,有一支宋军自汾水北岸渡河,匆匆于南岸路上立垒。

说实话,韩世忠有点疑惑了。

首先,如果是单纯出于防备的心态分兵过来,为什么这支军队现在才过来立垒?

其次,如果是女真人真如李彦仙判断的那样从这里过来,应该就是这几日抵达,这就能说得通为什么这支宋军此时渡河过来立垒了……但为什么这支军队过河之余不派个人到荣河这里通知一下守军,让王胜、陈桷他们做好防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