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且行且观 (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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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是各归本位、静待翌日,其实这日下午,便先有李世辅率御营骑军数部登船往上游而去,乃是要连夜在王屋山西头、平陆东侧,所谓河中盆地(运城盆地)的最东端登陆,以作先导与照应。
御营骑军既然出发了一半,北邙山大营这里,却依旧彻夜不休……因为所有人都知道,明日赵官家便将渡河,而这也意味着,除了少数防御部队外,这个大营中的大部分人,都将会陆续随行,渡过黄河,往大河对岸的河东去。
无外乎早一日晚一日罢了。
而既然要渡河,那此行便是真要豁出去了,所以这一夜,许多人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不过,这似乎不包括赵官家,翌日一早,赵官家换上一身轻甲,外罩棉布戎装,扶剑而出,明显精神抖擞。
吕相公、王总统以下,范宗尹、仁保忠、虞允文、梅栎,外加东南‘以备咨询’的百强为文,杨沂中、刘晏外加御营中军与骑军诸将为武,还有御前班直环绕。
但这行人却并不急动身上船,而是先来到营中夯土将台,乃是请范学士宣读檄文,吕相公协助,赵官家亲自祭祀了一番宗泽、汪伯彦、张叔夜、张所、刘韐等阵亡宰执一级重臣,以作宣告。
及罢,赵官家本欲言语,但不知为何,却反而冷静异常,只是亲手夺来那檄文,当众焚烧,旋即转身而下,便亲往登船。
龙纛与左右黑白二牦立即随行,左右蜂拥而动。
赵官家与吕颐浩、王彦分开登上三座大轮船,赵官家居中,船上立起龙纛,而吕颐浩居左,船上立起缴获的白牛纛,王彦居右,船上自然是黑牛纛。
众近臣、‘以备咨询’、班直也随之三分。
又有御营中军王德本部、张景本部、乔仲福本部环绕,或先发,或后随,反倒是之前最急切的曲端、夏侯远那批人落到了后面。
话说,这番布置当然是有缘故的——洛阳对面的孟州、怀州一带,正是金军屯兵重镇隆德府的南下门户,也是轵关陉的东面出口。
之前,宋军一度是有直接在这里登陆,夹击轵关陉金军意图的。只是可惜,考虑到隆德府的金军数量,为了防止刚刚登陆却被反包围,洛阳那里变得保守的赵官家自然是否决了这个意见。
不过,如今赵官家既然北渡,而轵关陉金军应该马上就要从此地退出,让熟悉本地地形的八字军分出一部来,顺轵关陉推进,与部分河南宋军在此地会师,届时同时卡住轵关陉并进一步在冬日防护住洛阳,就显得很必要了。
这个任务是落到了傅庆、范一泓、孟德三人身上的,但曲端、刘錡需要率骑兵留下来,给他们打掩护,确保三人会师,建立好防线,方才好去河东会集主力的。
当然了,现在不是说这些边路零散布置的时候,只说赵官家既然匆匆登船,顺大河逆流而上,却是终于不用再伪作之前镇定自若之态,种种心思,也都一时涌上。
不过,当此之时,他依然没有什么奋力喊出渡河之类的心思,反而是直接思索起了北面种种。
譬如说,战前他忧虑韩世忠会缺乏战意,希望他能够打起精神,结果这厮固然是打起精神来了,但这种堂堂郡王、元帅直接冲杀在前的姿态,却反而让赵玖有些后怕。
到了地方,必然要严加申饬。
还有李彦仙。
战前,赵玖无疑是对这位天下坐三望二的帅臣报有巨大期待的,但此人的冒进却直接导致其部成为开战以来损失最重的一个,而且其部还有一些良莠不齐之辈在铁岭关北失控,甚至弄出了劫掠以及与义军火并之事。
这是赵玖尤其不能接受的。
考虑到李彦仙在陕州枯守九年,赵玖并不准备苛责对方的冒进,却准备严厉处置那番在关北的军队违纪事件……吊民伐罪,秋毫无犯,是这么干的吗?
北伐是为了什么?
便是马扩和吴玠,说实话,也都有出乎赵官家意料的表现,只不过一个好一个坏而已。
吴玠麾下那个有些印象的郭震,赵玖当然准备明正典刑,但给马扩的奖赏却有些犹豫……他很想给马扩一面大纛,但地位更高、军功更盛的吴玠都没有,这个时候越过吴玠给马扩,未免显得有些不妥。
不过,真正重要的不是这些事情的具体处置想法,而是这些事情让赵玖直接醒悟,他所倚仗的这些帅臣绝不是什么神仙,他们都会有情绪波动,都有可能会失误,必须要按照吕颐浩和王彦的提醒,用天子权威整合他们,形成庙算,然后用庙算代替这些帅臣的单打独斗。
韩世忠那种个人超强发挥,马扩的勤恳用事,应该引导到决战上去。吴玠的用人失误,李彦仙冒进贪功,应该从一开始便予以消除掩盖。
扬长补短,大约如此。
而一念至此,赵玖复又想到了那两个人……梁小哥与张横,这二人他早早知晓,却是莫名对敢打敢冲的梁小哥有些好感,对张横存了一丝疑虑。
但结果呢?
梁小哥固然敢打敢冲,而且本部实力强横,但按照马扩的奏疏,此人也过于敢打敢冲了,闻得北伐开启,岳飞拜为河北路元帅,居然直接弃了马扩的约束,要去大名府寻找旧主,结果与金军宿将讹鲁补的那个万户狭路相逢,直接惨败下来。
反倒是张横,战前运动到了谷积山(吕梁山),为御营主力提供了大量太原方向的情报不说,而且关键时刻也没拉胯,虽然兵弱,却依然敢渡河临道而守,委实出彩。
再加上此人在太原的人脉,怕是接下来的临汾、太原之征,其人也要继续立功的。
这真是时也命也。
“官家!”
就在赵玖披着一件淡黄色披风立在轮船上思绪跳动之际,忽然间,旁边的平清盛、脱里等人直接出声,然后涌到跟前,挡在了这位官家的右侧……也就是北面。
赵玖一时蹙额,但很快他就从其余船只的旗帜讯号上意识到了情况所在——黄河北面孟州区域内的河堤上,有金军存在。
之前便说了,黄河北面是敌占区,而且是隆德府金军南方门户、轵关陉东门,有金军实属寻常。
不过,考虑到身后挂了热气球的孟津港那边之前一直没有讯号,这些金军忽然出现就显得有些怪异了。
但很快,随着河堤上越来越多的金军涌现,杨沂中率先醒悟汇报:“是讹鲁补……必然是从轵关陉撤出来的讹鲁补!可惜了,不知道他撤的这般慢,否则将他堵住又如何?!”
众人即刻再去看,果然意识到对面的金军同样有些慌乱和仓促,军容也极为不整,而且方向也是自西向东。
恐怕真就是刚从王屋山、太行山中钻出来,然后此时撞上宋军大股船队,同样措手不及,以至于占据住河堤后,便保持了一种诡异的沉默,此时正纷纷停在河堤上,临河观看宋军旗帜与轮船。
而意识到不是金军有意设伏,不可能准备诸如砲车之类的杀伤性武器后,上下也都松了一口气,反过来如同金军一般,遥遥相对,诧异观察起来。
“如此说来,倒是仓促之间路上行相逢了?”赵玖在人后,注意到了不少金军将官模样的人登河堤遥望,顿了一顿后,却是似笑非笑。“讹鲁补也是熟人了……咱们之前讨论战犯,说淮上有他,破南京(商丘)后屠城,逼张所、杀辛道宗也有他,宗相公被逼入油尽灯枯也应该算他一份,之前尧山战前强渡洛阳逼汪相公,杀翟统制,还是他……对不对?”
“是。”
杨沂中咽了下口水,很显然,渡河这件事情对他也有些心理层面的影响。“正是此獠。”
“既是故人,便做个倾盖之交吧!”
赵玖愈发冷笑以对。“他必然在找朕身影……都让开,让他亲眼看一看朕在哪里,又将往何处?!”
杨沂中等人在心中估算了一下河心距离对岸河堤的距离,小心躲开,但同时跟右侧北面的船只打了讯号,让他们跟脚下的大轮船一起,做一个适当的加速、减速,以尽量作些遮蔽和防备。
当然了,对岸的金军并没有尝试攻击。
事实上,当赵玖身侧的甲士微微散开后,不只是讹鲁补,几乎所有金军都很快就意识到了那面插着龙纛的大轮船上,被人簇拥着,披着披风,正往此处看来的人是谁了。
数以千计的金军,带着疲惫和茫然,怔怔看着船上的龙纛和龙纛下的人影,一言不发。
讹鲁补当然也在其中,他一度抬手弯弓,想撞一个天运,但终究自嘲般的笑了一下,然后选择放弃。最后,这名金军宿将,只是跟所有部属一样,带着一丝疲惫,用一种说不清的表情望着那面金吾纛旓和金吾纛旓下的人影,一声不吭,目送这只庞大的船队逆流而上,最终消失在视野内。
就这样,这日傍晚,赵玖在王屋山的那一边的垣曲,在李世辅的迎接下,波澜不惊的登上河东之地。
这一日,乃是建炎九年冬,十月十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