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梦呓 (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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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玖缓缓点头,他当然知道这是啥……开心果嘛,不过开心果居然跟黄连木是同一类属,都是漆树的一种,也算是长见识了。
“这最后一种花呢?”
点头之后,赵玖继续坐在那张地毯前追问。
“这或许只是一种波斯常见紫红之花……”范宗尹轻笑以对。“花这种东西太常见了,天下花物,何止千万,未必就要分辨清楚。”
此言一出,原本要做解释的梅栎反而不好说话了。
“这是波斯红花。”赵玖见状,终于坐在那里无奈开口。“是波斯最知名特产之一,紫花红柱……其中最贵重的正是这红色花柱,既是妇科圣药,又是顶尖香料,养生好物……所以虽然花色为白、为紫,却称之为红花,上好红花,可换等重黄金。”
范宗尹一时尴尬。
所幸,赵玖没有理会他,而是直接看向了堂下地毯旁的一人:“萧卿,大石林牙既进取喀喇汗国,夺地三千里,直通河中,现在给朕送礼,断没有只送波斯地毯,不送波斯红花的道理吧?”
那人当即恭敬行礼,然后抬头笑对,却是满口的河北汉音:“官家说笑了,外臣既奉波斯、河中特产以贡官家,焉能不奉波斯红花?”
说着,这名明显奚人出身的西辽官员就在身后的礼物堆里挑挑拣拣了一番,然后取出一个匣子,恭敬以对:“好让官家知道,我家大王去年出兵,今年上半年方定了喀喇汗国,割其北而附其南,稍通河中,今年收得贡物中最珍贵的,无外乎三种,乃是波斯红花八十四斤,绿玉石十三箱,波斯地毯二十四扇,而我家大王丝毫不敢专横,贡官家者皆是其中上品,且皆取其半,绿玉石更是尽数与官家送来,聊表敬意……这一盒正是一斤。”
说着,此人小心将手中木匣转呈一名内宦,却正是内侍省三押班之一的邵成章。
而邵成章接过来,就在堂中当众打开,果然看到一整盒干燥的波斯红花花柱,晶莹赤红,同时辛香扑鼻,不由啧啧称奇。
赵玖随即失笑:“使者回去后不妨告诉你家大石林牙,就说朕很感念他的诚意,也晓得他到底是想要什么,但那些东西绝不是什么宝货能买的……而且反过来说,这些宝物,只要两国和睦,文明一体,届时西面道路通畅,自有丝绸西去,来做置换,何必要他搜天刮地的给朕送来?当然,若是大石林牙下次多送些种子、波斯技艺,朕也乐见其成。”
使者心中微动,但礼物送到一半却不好直接进行正式话题,便当即束手哂笑,连连应承。
赵玖见状也不在意,只是干脆做起了分配:“这样好了,十二扇波斯地毯,这扇最大的给青州张都统(张俊)送去,然后东京吕公相(吕好问)一扇、前线韩郡王(韩世忠)一扇、汾水对面临汾城中吕相公(吕颐浩)一扇,其余八扇,分别安置在文德殿、集英殿、秘阁、公阁、都省、枢密院……呃,还有太学、和武学各一面。”
押班邵成章在侧,赶紧捧着那盒红花称是。
“至于波斯红花四十二盒……”赵玖看着邵成章怀中的红花,若有所思。“宫中三位太后、贵妃、贤妃每处一盒,诸相公、帅臣每家一盒,秘阁、公阁各五盒,此地御前随侍近臣也留五盒,公平分配,剩下几盒交给吴国丈,让他代为发卖,筹措军资。”说到这里,赵玖忍不住看向一侧的范宗尹,却又不由失笑。“这一盒单独赏给范学士……学问虽远,便是在波斯也应当习而得之,没什么可羞耻的,学问上的事情,勉而习之便是。”
若是直接赏赐,反而有羞辱之意,但最后一句话说出来,范宗尹反而不好计较,便当众严肃称是,而真等他将这一整盒红花从不苟言笑的邵成章手中接过,引得堂中不少人艳羡,闻着那种奇异辛香,却又觉得此番倒也不坏了。
波斯红花之后,使者又将绿玉石展示出来,果然那种特有的颜色又引来一番啧啧称奇之态。
其实,地毯不必多言,而波斯红花也好,绿宝石也罢,对于人类来说,真的算是天赐之物,因为人类对香料和药物的追求,对宝石的追求,基本上是扎根于人类最基础的五感之中的……前者是嗅觉和生理需求,后者是视觉和审美需求。
在工业革命之前,它们的价值就是毋庸置疑的,注定要做硬通货和奢侈品的,而此刻在中国,在河东前线,就更是物以稀为贵了。
“玉石是成件成颗的。”赵玖见到整整十三箱绿宝石,更是欣喜,当即环顾左右而笑。“这就容易分多了……取其中最好的雕琢成件的,还是给太后、贵妃、贤妃、宰执、帅臣每人一件,其余宝石,秘阁诸位每人一颗,统制官每人一颗,今日堂中诸位近臣,包括使者和侍卫也都辛苦,大家也每人一颗……剩下的拿出去到外面大营里、河对岸大营里去展示,告诉军中上下,朕要拿这些宝物做太原先登的赏赐。”
说着,这位官家终于起身,却是绕过地毯,亲自带头取了两颗波斯绿松石,一颗掷到范宗尹怀中的盒子里,另一颗捏在手中把玩。
随即,杨沂中、仁保忠、梅栎以下,诸多文武近臣按品阶依次上前,各自取走了一颗石头,拢在袖中。
不过,轮到使者时,这名姓萧的使者犹豫了一下,还是拱手朝赵官家正色行礼,并不着急去取宝石。
赵玖会意,却也不含糊:“朕知道大石林牙的意思,他想要的不就是人吗?契丹人、奚人,甚至汉人,他都想要。主动想去投靠的,战败被俘的,甚至有罪流放的,他也都不在乎,是也不是?”
使者想起来之前国主的嘱托,知道此番辛苦数千里就是为了这最关键的几句话,却是不敢有丝毫怠慢,当即严肃应声:“陛下明鉴,我家国主正是此意!”
“是这样的。”赵玖也不再含糊。“人本身是无价,想要人不是不可以,但不应该指望这些宝物来换,而是要辽国谨守金河之盟,遵循两国文明一体来换。”
使者赶紧再言:“好让官家知道,相隔数千里,我家国主根本来不及额外出兵协助,但已经让阴山的耶律将军务必听从官家调遣了。”
“阴山的事情,咱们俩家心知肚明。”赵玖摇头以对。“便是没有你家国主旨意,耶律余睹也不可能违逆朕的意思……朕说的守盟在于辽国内里!”
“外臣惶恐,请官家明示。”使者愈发严肃。
“辽国既然又去了喀拉汗,兼有泰半西域,根基已成,虽不是万里大国,却也是带甲五万的数千里大国了……但国家既立,有没有推行科举?有没有定下官方文字?你此行有没有转运书籍的旨意在身?有没有整理维护东西大道?有没有设立律法,明下旨意宣定国统?”赵玖认真相对。“照理说,朕此时在打仗,不该对数千里外的事情多做言语,但一则两国交通不便,你来一趟不容易,有些话不如趁势来说,二则朕与大石林牙算是知己,只要说了,他自然晓得朕的意思,有些事情,只能趁着他在尽量去做……说句不好听的,朕这里若是败了,他那里若是病倒了,有些东西也就是泡影朝露了。”
“陛下说笑了。”萧姓使者思索一二,正色相对。“我家国主在千里之外,闻得官家北伐,犹有定论,他说宋金国势早已逆转,陛下十年之功,不亚勾践之奋,金国二十载兵锋,早已疲敝钝庸……此番胜负在国不在军,在众不在兵,在势不在战……陛下必取全功!也正是因为如此,才让外臣不顾事发仓促,匆匆来请谒官家的。”
“还是要打仗的。”赵玖摇头以对。“打得好能省好几年功夫,打不好说不得要从头再来十年……哪里能这么轻松?”
使者点点头,并不争论,只是在微微一顿后,继续言道:“若是这般讲,只要我们大辽在西域做了那些事,陛下便会将契丹战俘发往我国中吗?”
“若是辽国能那般做了,朕当然会发人过去。”赵玖平静以对。“因为只要那般做了,辽国便是沉下心来为华夏支脉的意思,朕为天子,反而有为辽国稳固根本的义务,责无旁贷。”
使者得了这个言语,再无疑虑,转身取了一颗波斯绿宝石,复又恭敬朝只坐在一个木凳上的赵官家大礼参拜,便自请告退,乃是以外使来谒,不能不见宰执的理由,请往汾水对岸去拜见吕相公。
赵玖当然无话可说,干脆直接点了杨沂中,让对方带着地毯、波斯红花,还有宝石玩件一起,护送使者去见吕颐浩。
就这样,杨沂中带着西辽使者与几名随员既去,梅栎等学士复又匆匆将辽国的国书文字等物誊抄收拢,更有内侍省押班邵成章赶紧着人将那些堆满了大堂的波斯宝物依着之前赵官家的分派一一处置下去。
而其余近臣近侍,凭白得了个巨大的利市,也自然是个个踊跃,忙不迭的听从邵押班的吩咐去协助。
等到下午,行在又按照官家吩咐,将剩余的七八箱绿宝石拆开,到城外营地展示宣告,讲明来由,说清官家此番处置,道明此番赏格,更是引得城外正在冬营中的偌大营盘一时喧嚣。
不过,事情总是忙不完的,就在城外喧嚣振奋起来以后不久,逼仄的临汾府衙大堂上,又迎来了一位远道而来的客人,却不算是什么不速之客了。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日本鸟羽法皇此番为表达友好,专门派出的那支武士援军的首领源为义了,此人和其部行程,一直是在宋廷控制中的。
且说,大宋跟日本其实算不上什么盟友,甚至经贸往来的规模也很小。而双方之所以看起来打的火热,主要是赵官家枉顾经济规律,为了搜刮财富支撑军费,私下开展的贵金属贸易。
这种贸易对双方国家来说,从长久而言其实都是有害的,因为大宋什么贵金属都缺,尤其是铜钱作为主要流通货币,拿出去交易就更不该了;而日本那边更不用说,黄金的流失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但问题在于,这种交易是以赵宋皇室与日本皇室之间直接交易的形式进行的……赵玖这里属于为了军费,竭泽而渔的事情做的太多了,反而不在意多这一茬;而日本那边则是皇室,具体来说是当初刚刚摆脱祖父阴影、初掌大权的鸟羽法皇,以及与他的亲信贵族们可以越过其他派系的贵族以及国家与朝廷,通过这种交易直接得到暴利,以维系自己的权力与奢侈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