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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月亮上的红却还是越来越多、越来越深……

就血色吞食掉了最后一碎月、人心快要绝望、天地彻底被血色笼罩时,遥远的高处却忽然明光铮亮!

“那是什么?!”有人高呼。

在那渺远的高台之上,一面巨大的铜镜立于中央,周围火光丛丛,亮如白昼。

而在那面镜旁,有个身影盘腿而坐,身如人形,脖颈上却生有两首——

两首?

两颗头?

一个人的脖子上面,清清楚楚长着两颗头?

“山灵……”

人群中,有声音颤抖着,“是山灵……”

高台上的双头人影站了起来。

在成千晚上双眼睛的凝望下,他手握鼓槌,猛一旋身、重重敲响了那面青铜镜!

击镜声轰天裂地、响彻云霄!人们眼睛里快要熄灭的光再度燃起!

“山灵——”

眼泪无声从他们的脸上流下。

他们声嘶力竭地向着天地四周高喊。

“山灵——显——灵——了————”

越来越多的人涌上街头,持鉴向月击之,重叠起来的声音终于汇为浩汤汪洋,不绝于耳。

没人知道过去了多久。

他们振奋着,不知疲倦,耳朵已经被轰雷似的击镜声震得听不到其他声响,眼睛也只能看到远处那位正在救世的现世神明。

占满月亮的猩红开始像血管中的鲜血般被一丝丝抽走。但没人发现、也没人停下。

直到神明垂下双臂、高处大风刮过、灯火俱灭。人们才对着那片黑暗、如大梦过后、迟缓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但还不等他们回神,与那神明所在完全相反的方向,又蹿起了一处冲天的火光。

“走水了?”

人们看着那迅速蔓延的火势,只是神色怔怔、低声喃喃。

片刻过后,他们才一个激灵骤然惊醒。

崖边寺!

走水了!

——

“听当时在附近的人说,有人亲眼看到了,就在皓月回来的刹那,一道紫雷在崖边寺的山巅当空劈下,随即大火熊熊而起,瞬间将崖边寺的宝殿裹住。”

“正是呢。我娘家兄弟住的离那儿不远,见状马上就赶去救火,却发现那火用水竟扑不灭,越是泼水、那火势烧得越大。后来,便没人敢再靠近了。但说来也奇,那火蔓到山脚,就跟被什么拦住了似的,再没往外烧。等将那山烧尽,火慢慢就熄了。”

“这、这岂不就是上天降罚……”

“如此说来,崖边寺是匪窝的事,还真是真的?”

“我早就说是真的,你们偏不信!”

“小声些!在这提那冒鬼充神的假寺做什么?当心脏了山灵这儿的净地!”

山灵庙殿外一角,几名妇人聚在一起谈着河东前阵子的热闹事。

年龄大些的妇人刚小声将她们喝止,就看到名生有双首的少年走了过来。

她当即发自内心地满面带笑,恭敬地对着那双首少年躬身拜下:“小具郎君、小崔郎君。”

其他妇人也连忙跟着拜,对着左边的头问“小具郎君”好,对着右边的道“小崔郎君”安。

双首少年有些笨拙地笑着回了礼,小具笑得腼腆,小崔笑得灿烂。

直到很久后,他们走进山灵庙山后的林子,穿小路到了后偏殿,他们脸上的笑也没有减少分毫。

就在月蚀那晚,崖边寺所在的整座山都被烈焰笼罩,无数座用香檀所刻、金银覆之的香刹,一排排珊瑚、玛瑙、瑟瑟、珍珠所饰的幡幢,都尽数淹覆进了火海。

直到现在,那座山的附近还是香气盈盈,不知道烧尽了多少名贵的香料。

但没人再关心那里了。

那里已经只是焦山了。

人们都涌向了山灵庙。

而在山灵庙中,出现了一个颈上生有双首的少年。

山灵庙的庙祝说,前些日子,他为柳善娘子一事、求山灵解签,却在得到柳善娘子那纸签文的同时得到了另一条神谕。

山灵要他要备一些东西,然后动身去一个地方,找到一个人,接回来。

于是,出定后,他在备好了那面巨大铜镜后便跋山涉水,在一山溪旁寻到了那名双首少年。

当时,双首少年浑身赤、裸,虽有心跳呼吸,却无论如何都唤不醒。在将他带回山灵庙后,他也始终沉睡,不进食、不更衣。

直到血月那晚,他突然从榻上挺身而起,奔向铜镜,击镜声通天彻地。

可刚从高台走下,他就昏睡过去。再醒来后,便什么都不记得了。

好在他穿衣吃饭行如常人,心智也无疾,只是因没有记忆,活得更懵懂些。

庙祝便让他住在了山灵庙里,由他照料。

因他住在这儿,常常出入,自然会被信众看到。

最开始,信众见到他,跪下便要叩首,后来经庙祝解释,又看那双首少年的心性似乎与寻常儿郎无异,人们才不再将他当做神明。

但感念他曾被山灵附身、于血月大劫救下河东,信众对他们仍是敬且亲近,只要在山灵庙见到他们,便会凑过去同他们说话,还给他们送了许多亲手做的吃食、亲手缝的衣衫。

庙祝出来拦了几次,信众才慢慢不再送了。

但总有不听话的。

譬如今日,就有个小童悄悄地给他们塞了个还热乎着的豆包,奶声奶气地谢谢他们赶走了天狗。

他们刚摇手、说不能接,那小童便泪眼汪汪地要哭,他们只好接了过来。

此刻,小具和小崔一人一口地把豆包分着吃完了。

将不慎掉到地上的一颗红豆捡起来拾进嘴里,又整了整头上的扬州帽,他们推门进了后偏殿。

听到他们进来,正帮着碾药的小郡主转过头,颈上贯串而成的赤色香璎更衬得她肤色胜雪。

“怎么样,我没有骗你们吧?”

她意气风发,对双首少年笑着道,“只要按我说的做,你们便再也不用成日东躲西藏,可以光明正大地出现在人前。”

小郡主额间落梅,两颊对称地贴着晒干的鹤子草。那草形如飞鹤,翅尾嘴足都能辨得出来,极有意趣。在这之上,她还贴了极小却极净亮的珍珠用作鹤眼,笑起来时,两朵酒凹现出,颊上鹤身飞舞,鹤眼熠熠,又漂亮又精致,叫人看了便挪不开眼。

可妆容如此繁缛的小贵人,眼上却被厚厚地缠了的白布,见不到半分光亮。

起因还是那场她在棋屋里同陆品月的密谈。

其实刚至中途,她的眼睛就又有些看不清了,但为了招摇地显扬自己与人不同,于是,她趁陆品月被窗外箭镞吓住时,偷偷地给自己喂下了最后一颗清目丸。

如此,才有了她亲手用陆品月的黑子、替陆品月下出了足以扭转棋局的一招。

当时,她觉得自己做得好极了,但等回到章铎面前,她马上就被章铎发现她的眼疾又加重了。

偷吃清目丸的事没有瞒住,她理所当然地被章铎训了。

那样好性子的太医令,也不顾什么尊卑礼法,当着一众人的面就大发雷霆。

小郡主亏心、又还得继续求着他给自己看眼睛,所以就算被骂得狗血喷头,她也还是乖乖听完了。

但即便如此,自那之后,不管她如何央求,章铎还是铁了心地、一颗清目丸都不再给她。

没了清目丸,眼疾又重到连光都不能见,她当然不可能再去会客了。

所以,河东的小娘子们很快就发现,小郡主忽地就不出门、也不见客了。

但她们却没有起疑。

因为她们都或是在场、或是听说地知道了扶光郡主在鸣水县的往事。

那样小的年纪,竟就能替长公主积德行善、主持修桥,后又历经生死险难、杀匪救人,这是何等的有勇有谋!

而那日在崖边寺中,鸣水县的旧事重提,肯定让她又忆起了当年的厮杀、心中难受,这阵子就应该多在院中休息!

是以,名门的小娘子们谁都没有去叨扰她,只盼着她早日安康欢喜,再同她聚。

但小郡主却不愿待在府里。

“哪怕只是出门透透气……”

在死缠烂打地磨了章铎许久后,她最终得了他的点头,被允许可以常常去山灵庙游逛。

反正章铎平日也都在山灵庙、藏在暗处替百姓望诊。小郡主去了那儿,万一眼睛又出了什么状况,他也能及时施治,总不会酿成大祸。

所以,今日,她便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