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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由上下打量顿尹,却不记得这是谁人,便道:“你是何人?”

“我名为蔡承,早年在上蔡为郡吏,做过李斯……不,是李公的上吏,与之相善……”

李由摇了摇头,依然没印象,虽然他们家的确是楚国上蔡人,但从他记事开始,父亲李斯便去兰陵拜会荀子,做其弟子了。

数年后李斯学成归来,也只是停留了数日,带着他们兄弟几人打猎玩耍了几天,而后便抛下一句“久处卑贱之位,困苦之地,非世而恶利,自托于无为,此非士之情也”,于是西去秦国,寻觅机遇。

李家也是从那时候起,才从一个普通的寒士之家,走上飞黄腾达之路的。

蔡承急了,连忙道:“二十年前,李公离开上蔡之前,曾带着都尉与中子,牵黄犬,俱出上蔡东门逐猎狡兔。当时我也正骑马游猎归来,还与李公在东门处攀谈了几句,当时我问了都尉年岁,可学识字。”

眼看李由似乎想起什么来了,他又指着自己的手道:“当时我还提着一只野稚,送给李公,李公让都尉接过,都尉也不记得了?那之后数年,李公接都尉兄弟去秦国时,我还去了趟都尉家中,这才记得都尉容貌。”

“似有此事,原来真是家父故人。”

李由笑了笑,也没有多高兴,只是挥了挥手,让黑夫等人放开蔡承,给他一个垫子,再端一碗水上来给蔡承饮用。

蔡承大概是在床底下躲太久,接过水就咕噜咕噜地喝了下去,而后抹了抹嘴,眼看当年被他瞧不起的辞职小吏之子,现如今却成了堂堂秦国都尉,高高在上,而自己,却成了阶下囚,生死均决于一念之间,不由感慨万千。

“那还是三十年前的事,当时李公年少,刚在郡中任职为小吏,有事无事总喜欢观鼠。吾等问他为何对老鼠如此感兴趣,他便说,看到吏舍厕中之鼠在吃秽物,每逢有人或犬走来时,就惊恐逃跑,而吾等供职的粮仓里,仓中硕鼠吃的是屯积粟米,常年住在大屋之下,更不用担心人或狗惊扰。”

“当时李公便对吾等慨然叹息说,一个人的贤与不肖,譬如鼠矣,是由自己所处之地决定的。”

“于是没过几天,李公便辞去了小吏之职,前往兰陵拜荀子为师,说要学什么帝王之术,当时还有不少同僚笑话他,可现如今……”

蔡承看了看自己狼狈的模样,又瞧了瞧威风凛凛,占据了自己府邸的李由,摇头道:“吾等果然是厕中鼠,而李公,已然是仓中鼠……”

说完以后他才觉得这话不对,连忙改口道:“不对,李公及都尉兄弟,皆是凤鸟、鸿鹄!”

这倒是李由第一次听说父亲还有这等往事,顿时变得和蔼起来,与那蔡承用家乡话聊了几句。

李斯刚到秦国那几年,只是吕不韦舍人,做了秦国长史,地位不高,吕不韦倒台、郑国为谍事发后,秦王大逐客,李斯作为旅居的外国人,差点也被轰走,靠着一篇《谏逐客书》才得到秦王器重,从此扶摇直上,一路做到了廷尉。

直到那时候,他才将李由兄弟几人接到秦国去,那一年李由都已经是十多岁的少年了,全家离开上蔡时,他依旧穿着一身布衣,风尘仆仆。当时可万万没想到,十多年后,自己竟能尚秦王公主,还带着大军打回家乡来了……

人之贤与不肖,譬如鼠矣,在其处也,真是如梦似幻的十年。

“待此战结束,我必回上蔡祭祖。”

李由一边听着蔡承的恭维,一边想着打完仗以后的事,或许是攻克顿县太过顺利,给了他一种战争恐怕会很快结束的错觉。

“真是个励志故事啊。”黑夫在一旁听着李由和蔡承的对话,只觉得李斯的经历,简直是这时代一切有志青年的榜样,只可惜那种充满机遇的时候已经过去了。

不过,这厕中鼠和仓中鼠的比喻,也只能适用在楚国,若放在秦国,仓吏瞧见一只老鼠,便紧张得要死,非得将其抓住杀死,再把老鼠洞堵了,因为秦律规定,若是仓库里有超过三个老鼠洞,仓啬夫就要受罚,所以在秦国,仓中鼠的日子,怕是比厕中鼠还不如。

叙旧完毕后,李由终于进入了正题,开始询问蔡承关于楚军的动向。

“听说都撤往项城了。”

蔡承这会已经知无不言,抱怨道:“据说,上柱国就在项城,我本欲前往,却又怕上柱国怪我弃城之罪。”

他口中的“上柱国”,就是项燕,乃是楚国最高军事长官,官职仅次于令尹。

黑夫旁听着这紧要军情,暗暗颔首,看来他没有猜错,楚军之所以放弃了顿县等边邑,恐怕就是不想因为分兵守地,被秦军各个击破,而是打算集中到一起,这样秦军远途作战,在兵力上便占不到什么便宜。

“你可知项城有多少楚兵?”李由再问。

蔡承想了想,伸出两只手,说道:“我也是听前去送粮的军吏说的,他们说,上柱国在项城,集中了十万大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