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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厮若在……”

季婴猜测道:“他肯定会鼻孔朝天,说自己看不起任何官职!”

大伙都笑了,这时候,一旁听了许久的惊突然问黑夫道:“兄长,吾等皆已言志,你的志向又是什么呢?”

所有人都止住了话语,目光齐齐看向黑夫,他们也很想知道。

利咸想起来一件事:“我记得去年吾等北上服役时,卜乘给县尉算了一卦,当时说,县尉他日定为郡守,县尉也说,做一郡守是自己的志向……”

“江河以形势而偏移,人的志向也会随眼界和见识而变的。”

黑夫饮了一口酒,笑道:“经历了灭魏攻楚之战,在中原淮北走了一遭,又入郡城半载,我的志向,已大为不同了!”

众人精神一振,都想听黑夫说说看。

瞧着他们期盼好奇的眼神,黑夫知道气氛营造得差不多了,他今日让众人言志,除了要摸清手下们目前的状态外,还想重新激发起他们立功逐利的念头!

孤身一人在这时代是走不远的,黑夫的身侧,需要有人一直追随!

是时候吹个牛了,不管是真是假,先把他们从温柔乡里吓醒再说!

于是黑夫便道:“我在郡府时,因为自己没有姓氏,没少受豪长官宦子弟的笑话。”

“有人建议我随便编一个,有人则怂恿我在南郡这片土地上建立过的诸侯、卿大夫里,找一个虚假的祖先,用其姓氏装裱自己,掩盖我家八代都是野人、庶民的过往。”

黑夫遇到的事,惊、季婴、豹、小陶都经历过,他们和黑夫一样,是连无姓无氏的黔首出身,做吏后没少受笑话。

“我也曾犹豫,直到有一天,一位小女子对我说了一句话!让我猛然醒悟!”

上巳节发生的一切,历历在目。

黑夫道:“她说,天子建德,因生以赐姓,胙之土而命之氏!氏并不是一开始就有的,而是古代的诸侯、卿、大夫立功受封后,便以封地为氏,比如这安陆曾是古郧国,这才有了郧氏……”

“现如今,早就不是封邦建国的年代了,秦国也非亲亲尊尊之国,不再看祖辈出身,而是究军功授爵。功大者身尊,见功而行赏,因能而授官。所以,我当以自己亲手立下的功勋为荣,不必以无氏为耻!”

“说得好!”

此言一出,众人都听得激动万分,真是说出了他们这些起于微末者的心声了,时代不同了,自己用血汗挣来的功爵,难道就比不上生下来就继承的姓氏?哪怕是身为利氏旁支的利咸,也深以为然。

黑夫等众人欢呼完了,才又道:“不过,我还是想为自己挣一个氏,毕竟总是黑夫公大夫、黑夫县尉的喊也不好听。正好在秦国,依然有这样的机会!”

众人皆一脸茫然,唯独利咸面色微变,已经猜到了黑夫的意思。

“没错。”

黑夫又饮一盅,掷杯大笑道:“我已不想只做什么郡守了,我如今的志向,是有朝一日,能立功封侯!且不是关内侯,而是彻侯!由此得到一个食邑封地,到那时,我会以所封之地,来给自己命氏!不攀附任何人,靠我自己的双手,创造一个氏!”

“我不做别人的孙儿,我要做皇考祖宗!”

如果说方才黑夫引用郡守之女的话,让众人振奋的话,那他吐露的封侯之志,则着实让在场众人震惊无言了。

“封侯!”

小陶结巴了半天没有说出话,崇拜地看着黑夫,只差跪倒在地。

只想着生个儿子就满足的东门豹张大了嘴,三观受到了极大的震撼。

这辈子得到大夫爵就心满意足的季婴,揉了揉自己的眼睛,这真的是与他在云梦泽畔相遇的“黑夫兄弟”么?

而一心想做到县尉的利咸,顿时觉得,自己的追求与黑夫的志向相比,恍如云泥!

“封侯……”

惊也久久无言,黑夫说的事,已经远超他想象,那可是彻侯啊,二十等爵里最高的存在,武安君这样的人才能享有的尊荣。

黑夫眼下是公大夫,也不过是第七级……

黑夫的上司李由身为郡尉,也不过是左庶长,第十级……

他半晌后才喃喃自语道:“这……真能做得到么?”

“能做到!”

黑夫扫视在场众人,拍着自己的胸膛道:“无姓无氏,出身黔首士伍的黑夫,会以封侯之赏,向天下人,证明一件事!”

他心里暗暗道:“陈胜,对不住了”,而后便大声说出了,本就该属于这个事功逐利的大时代,每一个男儿都该有的豪言壮语!

“公侯将相,宁有种乎?”

……

遥远的楚国淮北,某个不知名的穷困里闾,一个与黑夫弟弟惊差不多大的楚人青年穿着破烂的褐衣,正顶着火辣辣的日头,在地里锄草,劳动辛苦,汗流浃背。

弯腰干了许久后,他突然放下了农具,露出了一丝苦闷之色。

“这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农事辛苦,更何况,这田地还不是陈胜自己的,去年因阳城沦为战场,陈胜不得已迁出了故乡,在淮北辗转求食。

他与宗族走散,只能沦落到为人佣耕卖力的地步,好歹在这儿安顿了下来,但不论寒暑,鸡鸣刚过就被喊起来干活,每顿饭只有点稀粥和臭酱。

屈辱,不甘,萦绕在这个自命不凡,却失去了一切的青年心头。

当与一起佣耕的农夫们在垄上休憩时,大伙儿喝着浑浊的水,也在谈论秋收后的打算,他们在这片地的活就要干完了,来年也不知会不会被雇佣。不过众人所说,大多都是混吃等死,过一日算一日,并没有半点提气的志向。

陈胜听在耳中,想着这么多天来一起干活的经历,未来却遥遥无期,突然间怅然若失,便对众人说道:“苟富贵,无相忘!”

若是有一天大伙儿里谁富贵了,可别忘了今日一起干活的兄弟们啊!

然,众人默然良久,而后爆发了一阵轻蔑的哄笑。

“陈胜,你说什么呢?我皆为佣耕之人,不饿死便算好了,何谈富贵也?”

富贵?这两个字距离众人太远了。

陈胜受辱,涨红了脸,他别过身,在佣耕者们的嘲弄中,走到了田地中央,看向了西方天空上飞过的鸿雁,只感觉无比的孤独,长太息道:

“嗟乎!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