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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久持不下——赋税徭役沉重——畏死逃避之人多——官吏追捕以法绳之,将其捉做刑徒——更多人畏惧而逃——更重的刑罚打击……结果就是刑徒满道。

这些刑徒,又被一股脑塞进南征的队伍里,皇帝似乎真的想让这帮“刁民”死在热带雨林里。

像喜这种还有点良心的官员,正处于两难的境地:完全遵循朝廷命令做事,作为政策的执行者和赋役的催征者,自然会被黔首愤恨。

如果心软,对治下黔首网开一面,就完不成朝廷要求的指标,会受到律令的制裁,以“治狱不直”等罪名,被谪戍远方。

喜从不心软,也从未违背朝廷律令,所以他才能任职至今……

喜还告诉了黑夫一件事:“此番黔中、南郡、长沙、衡山诸郡,以不直罪论处,发配到昌南侯军中任职者,恐不下数十名,其中的确有贪污受贿者,但也有不忍苛责黔首,被判定渎职的官吏。”

“谪官、刑徒,这就是皇帝答应给我的‘三十万兵民’?”

黑夫不由头疼,难怪历史上听说中原出事,南方军团直接闭塞通道,不愿回去。

能被派到岭南这种地方来的,哪有什么精锐啊,多是炮灰,战斗力能强才怪了……

“这便是喜近几年来,所目睹之事,本来期盼战后可以稍好些,但如今陛下点昌南侯为将,粮秣、刑徒、兵卒源源不断往南方去,看来这场仗,是要接着打下去了。”

黑夫苦笑:“难归难,但我既受命于君前,不得不行,只求能全师而胜,让南方各郡少受些苦痛。”

喜道:“我虽身处边郡,但也时常听闻,昌南侯不仅善兵,且爱民,定不负陛下之任。”

他对黑夫,还是极有信心的。

说到这里,喜也准备起身告别了,他对黑夫拱手道:

“昌南侯,喜此来,一为道谢,二,也是道别。”

“道别?”

黑夫才回来,对喜刚接到的调令尚不知晓。

喜说道:“御史大夫茅君,调我去咸阳御史府为官,我已应诺,不日便将启程!”

……

听说喜要去咸阳做官,黑夫一愣,心里骂了茅焦老儿一通,挖人挖到他后院来了。

不过想想还是怪自己,像喜这样名闻于皇帝之耳的典型,被调派入都也是意料之中,便笑道:

“入朝为官,这是好事啊,六百石的侍御史,远胜六百石郡丞。”

喜摇了摇头:“我以为,任官不在朝野,俸职并无高低,不管是斗食还是两千石,还不都是秦吏?都要遵循律令。”

他指着自己斑白的胡子道:“但除了能背律令,老朽别无他才,混迹地方三十载,籍籍无名。朝廷突然召我入都,实在惶恐,生怕不能胜任,坏了国事。”

此言诚挚,像极了后世的老党员,让黑夫有些动容。

“但喜又闻,御史府之职,乃督查官员,修正律令。近几年来,朝廷律令课征越发严苛,休说黔首难以应付,连官吏都快喘不过气来,总觉得有不妥之处。”

在喜眼里,律令,是维护地方秩序的根本,决不可违,法理必须大于人情。

但若是,朝廷苛令成了破坏地方秩序的主因呢?

那这律令,定有值得商榷的地方。

过去他地位卑微,无能为力,只能默默遵循,可现在,一个机会摆在面前。

“此番去御史府,喜别无他求,只望能以自己绵薄之力,将我在地方上所见所闻告知御史大夫,对律令课征稍加损益。”

黑夫道:“喜君深明律令,定能做一位好御史。”

他心里却不以为然,国家领导人膨胀了,思想出了问题,你去督责立法机关或者财政部门,也于事无补啊。

生法者君也,守法者臣也,法与法者民也,在这个君大于法的时代,不管如何损益律令,终归治标不治本。

喜此番入咸阳,可别跟海瑞进北京一样,去时踌躇满志,结果却撞上冷冰冰的现实……

但黑夫还是恭祝喜,并亲自送他出门。

二人道别时,黑夫感慨道:

“虽然过去许久,但我依然记得,二十年九月底,我与季婴被湖阳亭长诬陷,在县狱诉讼,进入厅堂前,那扇土墙上写着的字。”

喜自然记得自己办公场所的格局,点了点头:“君侯说的是,为吏之道?”

“对,就是为吏之道!”

那是每个秦吏,都要熟读的文章,也是秦朝考公务员必读的教材,黑夫至今还能背出几句。

他回忆道:“我那时低贱卑鄙,识字不多,但也能从中看出,为吏者的理念。再听喜君主持诉讼,当真如那文章所言,精洁正直,慎谨坚固,审悉无私,微密纤察,安静毋苛,审当赏罚,真是一位好官,让我佩服不已。从那天起,我便立志,也要做一名秦吏!”

喜有些意外,忙道:“不敢。”

黑夫道:“喜君不必谦逊,黑夫在安陆做亭长那些时日,擒贼捕盗,你常对我有所教诲,喜君于黑夫,真如师长一般。”

“今日,喜君将入咸阳,黑夫也要将喜君昔日所教之言,还赠于君!望君不论在都城遇到何事,成败与否,都能勿忘本心!”

喜没想到黑夫把他捧得这么高,连以师长待之这种话都说出来了,但他素来谨慎,并未喜悦,仍冷静地躬身道:“君侯请讲。”

黑夫肃然,郑重地说道:

“法者,天下之程式也,万事之仪表也!”

“吏者,民之所悬命也!”

……

PS:见74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