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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对律令的了解,扶苏怎可能比得过秦始皇呢?那可是他在手边把玩数十年的东西啊。

秦始皇将那封害他吐血的奏疏扔到扶苏脚下,让他自己看:“这些话,句句皆是诽谤!”

扶苏捡起奏疏读了一遍后,亦大吃一惊,喜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大胆……

诽谤罪,这是几年前新立的一项罪名,任何有损于秦始皇的言行,都必将视为大不敬,必将遭到最严厉的惩处,轻者流放,重者当诛!

皇帝是神,皇帝不会犯错,皇帝也不能容许任何批评,哪怕是善意的!若放纵它们汇聚到一起,就能敲碎巨人身上的闪烁镀金,露出凡俗的斑驳铜锈。

“扶苏,你现在听懂了么?”秦始皇的声音传来,是那么的冷血。

“法者,治之端也,此言不错,但后面还有一句话,君者,法之原也!”

秦国律法是哪里来的呢?一开始是公族宗法,后来商鞅入秦,带来法经,稍加损益,遂有秦律。但这法里,却掺杂了君主的意志,秦孝公、秦惠王以此来铲除公族,杀死商鞅,秦昭王也以此赐死白起,兔死狗烹,让范雎掉了脑袋。

今天,皇帝的意志也融入了律令中,乾纲独断,只要他想,随时可能往律令里添加条款:诽谤、妄言、挟书等言论罪,也能将服役期限从一年改为三年,将每年的口赋从一次变成十次。

那样一来,还有固执的官吏说他带头坏法么?

那样一来,他们面对这样的律法,是不是得乖乖执行?

这就叫朕既律令,这就叫言出法随!

法为什么需要变?是为了便国,是为了利民么?

不不不,它不是要让黎民黔首生活更好而变,而是根据皇帝的大欲而变。

秦始皇对此,无比清楚:

“说到底,法,不过是朕用来驾驭天下的器械,就像衡石,就像方升。”

“而吏,不过是找来操作器械的人,用爵禄换取其忠诚,他们就像弩机上的零件,随时可以替换!”

“你要明白,这千百人里,没有谁是不可或缺的。”

“高至丞相李斯,下到区区亭长,皆如此,哪怕是黑夫,哪怕是喜,也一样!”

每一句话,都震得扶苏耳廓嗡嗡作响。

他花费半年披挂的甲胄武装,被秦始皇的利剑轻易划开,隐约觉得有不妥之处,但却无从反驳,只能低头默然。

但秦始皇却不放过他。

“扶苏,你以为,喜的这奏疏,是不是诽谤?”

扶苏冷汗直冒,说是诽谤,那喜就要罪上加罪,很可能被诛。

说不是诽谤,那就说明,扶苏也认可喜的话,这个问题,真难回答啊……

更难回答的话接踵而至。

“你觉得,朕若是错了,需要想尧舜那样,罪己认错么?”

“你觉得,朕没办法长生不死么?”

还有一个问题,秦始皇并非直接问出口。

“你觉得,自己羽翼已丰,这就等不及了么!?”

……

看着陷入两难的儿子,秦始皇喉咙发痒,又想咳嗽了。

他好希望他说是啊,那是期待。

又好希望他说不是,那是不甘。

皇室的父子关系,与一般黔首人家不同,而更像狮子。

哪怕是雄狮,也会有舐犊情深,但当幼狮一天天长大,二者的关系,却多了敏感和冲突。因为年轻力壮的孩子,随时会取代日渐衰老的自己,变成族群的首领。

动物尚且不甘,会将孩子远远赶走,何况是人?

“扶苏……不敢。”

扶苏语塞,直到人生第一次与父皇正面交锋,他才发现,在皇帝面前,自以为充分的准备,竟如此不堪一击。

自诩为深思熟虑,却显得无比浅薄。

但他必须回答,这个问题,不止决定了喜的生死。

“若昌南侯在此,他会如何说?”

电光火石间,扶苏闪过一个念头,对秦始皇长拜道:

“扶苏坚信,父皇能长生不死!儿臣愿去西域昆仑,为父皇,寻找西王母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