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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初时,王贲病笃,足不能出宛城大本营,他仅能呆在帷幄之中,连巡视军营,都得由属下代劳。

来自南方、北方的斥候信使出入幕府不止,而王贲往往会亲自接见他们,关切千里之外的战况,每一日,老将军醒来必问两句话。

“丹阳局势如何了?”

“敖仓可有消息了?”

王贲很清楚,秦之社稷,已到了最危险的关头,其命若线,悬于两地胜负!

先说南边的丹阳(河南淅川),二月下旬时,前线将领回报,本在进攻汉中的叛军东门豹部,开始放弃击扰南郑,转而向东而来,以郧关(湖北郧县)为基地,向丹阳地区发动猛攻!

与此同时,正面的襄阳、樊城北伐军七八万人,也打着黑夫、韩信的旗号,开始向北压进,欲夺穰县(河南邓县)。

“丹阳本为楚之右壤,皆广谷大川,山林溪谷不食之地。然其地西控商、洛,南当荆、楚,山高水深,舟车辏泊,号为陆海,然自古图武关者,必以此地为孔道矣!”

当时王贲的幕僚们一致认为,黑夫是想要乘冯去疾、公子高案对秦军士气大降之际,一举攻取丹阳,打开武关,威胁咸阳。

别小看那起案子的影响,从上月至今,身处前线,被王贲硬保下来的冯氏门客、亲卫,已有十余人选择了叛逃,他们擅离职守,投了北伐军,毕竟黑夫戏做得足,不是每个人都能看透他才是“罪魁祸首”。

众人皆言:“通武侯,切不可让叛军夺得丹阳,否则,武关恐将不保,蓝田之战,或要重演……”

蓝田之战,是秦自建国以来最大的亡国危机,当时楚怀王怒张仪欺己,遂发举国之兵,重夺丹阳,击破武关,攻占了当初张仪承诺而没给的“商於之地”,又进军至蓝田——距离咸阳仅百余里的地方!

这可把秦惠文王吓出了一身冷汗,调拨咸阳全部男丁御敌,好在最后有惊无险,击退了楚军……

司马错的玄孙,偏将司马鞅更是忧心忡忡:“那时候,秦国幸有惠文王一代雄主在内,冷静应对,调兵遣将。外有张仪奔走连横,断楚之援。军中更有武王、严君、司马错等骁勇善战,如此方能险胜荆人。”

“可现在……”

他没有明说,但王贲及幕僚军吏们都清楚。

该怎么形容现在的皇帝和朝臣呢?一句话:

庙堂之上,朽木为官,殿陛之间,禽兽食禄。以至狼心狗行之辈,汹汹当朝,奴颜婢膝之徒,纷纷秉政!

总之,以咸阳的乱相,这时候若让叛军攻入武关,那还不得人心大乱?能否组织得起像样的抵抗都没谱,若黑夫主力再将王贲的大军缠在南阳,阻其回援,可真就要出大事了!

众口一词,但病榻上的王贲,却否定了他们的看法。

“黑夫用兵一向狡诈如狐,虚则实之,实则虚之,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远,远而示之近。老夫看他真正想攻打的,不是丹阳,不是武关,而是汉中罢!”

“若我没猜错,黑夫自己坐镇襄阳、樊城,汉中则另派能独当一面的大将过去,要么是巴郡的赵佗,又或许,便是那一战成名的韩信!”

就像数月前赌对韩信会兵行险招,走丹阳回南方一样,这次,王贲也力排众议,为这场战役定了调。

王贲一边喝药,一边下达了指使:“让关中援兵,不来南阳,或驻武关,或改去汉中增援。”

“我军主力则进发至穰县、新野,与黑夫对峙。司马鞅率偏师驻扎在析县(河南西峡县),让出丹水县(河南淅川寺湾乡),只管让叛军东门豹部去夺罢,然后再看他们敢不敢穿过那百里山地,兵临武关之下!”

“若黑夫真敢如此行险,让东门豹孤军深入,我军车骑可断其后路,配合关中之兵,歼于武关之下!”

不取穰县,想直接攻取丹阳入武关,大军的补给线势必拉得很长,只要黑夫敢这么玩,王贲就能利用北军多车骑的优势,打叛军个头破血流!

说完,王贲喝了口药,咧了嘴。

“真苦!”

虽然无法亲至前线,但王贲吸取了上次的教训,对奉命去丹阳的司马鞅耳提面命,恨不得将自己能想到的一切细节都嘱咐他。

前方鏖战之际,王贲也在后方拖着病体,夙兴夜寐,根据每一次斥候传回的战况,调整战略。

好在这一切都没有白费,三月初五这天,司马鞅传回传来消息来,叛军果在夺取丹水县后,装腔作势向武关进发一阵后,却踌躇不前,又退回丹水南岸去了!

众人顿时大喜,直道:

“通武侯料事如神!”

但王贲却只是摇头叹息:“果然,韩信那一败后,黑夫不会给老夫任何歼其主力,甚至是偏师的机会了。”

幕僚们心服口服了,而稍后几日,北边传来的喜讯,让他们对通武侯更加钦佩。

“吾军在敖仓,大破楚军前锋,杀其将项声,斩首虏五千!”

众人欣喜万分,交相庆贺,但王贲却失望地摇了摇头:

“黑夫尚在,项籍亦尚在啊……”

……

同样的诱敌之策,南边的黑贼聪明,诱而不前,六国群盗就比较蠢,大胜后骄纵冒进,结果在敖仓栽了个大跟头。

虽然没取得太大战果,但如此一来,已摇摇欲坠的南北局势,又被王贲稳住了。

虽然只是一时。

就在这种情况下,咸阳宫的谒者身着绣衣,乘肥马,翩翩而入宛城。

谒者笑容满面,恭贺王贲两战皆胜,但王贲却面无表情,只说自己身体抱恙,也不出迎下拜,咳嗽半晌后,只问一句。

“敢问尊使,赵高,是否伏诛?”

谒者笑得有些难看了:“通武侯,陛下已重新彻查冯氏一案,赵高……赵高他已被陛下撤除郎中令一职。”

王贲皱起眉来:“这么说,未诛?”

“此事案情曲折,又有黑贼从中离间君臣,陛下是想,让通武侯回咸阳后,再慢慢查清楚……”

“让老夫回咸阳?”

王贲哑然失笑,三军之所以还能顶住叛军和六国群盗的进攻,皆是因为他坐镇前线,若他回了咸阳,这数郡二十万大军谁来统辖?

这次召归,满含阴谋的味道啊。

王贲口中有些发苦,不知是刚咽下去的药,还是品尝到了彻底失望的滋味?

谒者有些慌,匆忙解释:“此番召归,不止是如何处置赵高,陛下需与太尉、丞相一同商议,还另有一件要事。”

他连忙将制诏奉上,只望王贲看了以后能转怒为喜!

但王贲看了这诏令后,却更加震怒。

“勘乱贼,复关东者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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