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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是过过苦日子的人啊。

公孙丽只觉得手心有些疼,辇来于秦前,她那双白嫩光滑的手哟。

伯劳的手又伸了回来,紧紧攒住她的手,呼吸有些粗:

“往后我疼你,脏活累活我来干。”

眼里有些热,她竟有些感动。

“或许这人,我还真没选错?”

……

八月十五这天,宫人出宫,因为条件有限,她们或穿着自己制的新衣,或换上了自己压了箱底多年,最好的衣裳,而军汉们也收拾得格外干净。

武忠侯十分慷慨,为他们准备了交通工具,或乘车,或坐在骡马上,都披挂上布匹,由自己选定的丈夫牵着拉着,从各自的宫室出发,前往渭南阿房。

公孙丽却不肯坐车,这会让她想起和一众楚女被塞在大辇上,从楚国带到咸阳的囚徒经历。

而且,这是公孙丽十多年来,头一次踏出寿春宫,她要好好感受一番。

离开宫禁的那一刻,她只觉得热泪盈眶,眼前看似平坦的道路,也走得踉踉跄跄,不由想起小时候听过的笑话:邯郸学步。

“我也变得跟寿陵余子一样,连路都不会走了么?”

街道两旁是与宫中大不相同的景,咸阳城的烟火气息曾传入寿春宫,她但却未曾得见。

如今终于能看,只觉得陌生而又亲切,道旁看热闹的咸阳人对着这大批出嫁的宫女指指点点,这打破了他们的认识。

当然,也不乏遗老遗少,在路边痛心疾首,暗骂黑贼秽乱宫廷。

“皇室尊严扫地,大秦社稷将为丘墟!”

但放眼四周,却都是看热闹啧啧称奇的平民百姓,只能望天兴叹:

“苍天啊,始皇帝啊,诛了这奸贼吧!”

……

脚酸了,公孙丽终于还是上了伯劳拉的辇,壮丽如一道彩虹的渭桥让她侧目,正在开荒的上林叫人向往,那将会是今后她的家。

而壮丽的阿房宫,那巍峨高墙,却让她们望而却步……

宫人们都有一种恐惧,生怕,再被关进去。

而直到进了阿房宫大殿下的广场,她们才明白,整个硕大秦宫,到底关了多少在适龄生育年龄的女子。

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其下密密麻麻,全部都是人,挤满了硕大的广场——这本是秦始皇帝欲用来迎接西王母莅临,叫数万刑徒采上好石块铺就的,如今站在上面的,却是一群糙军汉和卑贱的宫人。

那一万双踏着一路泥土,从南郡雄赳赳气昂昂,开进咸阳的脚板,踩在光滑的方石板上。

那一万双终日洗刷嫔妃和皇帝便桶的手,则在小心地抚摸阿房宫瑰丽的柱子、回廊。

“掖庭令所辖姬妾,不算被殉了的始皇帝诸嫔,光胡亥一人,就坐拥美女二千人。”

“永巷令所辖宫人,总数则有一万八千人!大概有一万个宫女选择出嫁,与一万名北伐军单身士卒成婚。”

并不是人人都两情相悦,一些军汉拉着新婚妻子的小手,眼睛却瞥向旁边的其他女子,宫人也若有所思,郁郁不乐者不计其数。

这更并非一场公平的选择。

但这已经是这个时代里,黑夫能做到的极限了。

作为主婚者,作为见证者,黑夫穿着隆重的礼服,也站在横波长桥上看着这一幕。

“无妻不能安心,无子不能扎根。”除了兑现之前画下的大饼外,这是黑夫非得拉郎配的原因,战争结束后,必须有北伐军士卒留在关中,而能拴住他们心的,除了土地,莫过于婚姻,顺便也解决了大量宫人的遗留问题。

虽然有所准备,但眼前这万人攒动的景象,依旧让黑夫动容。

黑夫忽然看向东边的骊山方向,说道:

“始皇帝若眺见这一幕,不知会作何想?”

站在黑夫身旁,一向以好色出名,这次却未以权谋私,贪享一个宫人的张苍笑道:

“你想让始皇帝看到。”

“还是不想?”

黑夫摸了摸脸,却被负责礼仪的叔孙通制止纠正,只好正襟危坐,说道:

“想,我希望他能指着鼻尖,痛骂我。”

“骂你是乱臣贼子?”张苍歪过头,看黑夫的脸色。

“不。”

黑夫笑道:“是骂‘汝之狗胆,比朕还大’!”

张苍哑然,半晌后才唏嘘道:“纂就前绪,遂成考功。”

“何续初继业,而厥谋不同?”

念完这两句让人全然听不懂的诗后,他朝黑夫作揖道:“武忠侯,你是秦始皇帝的继业者,行事之气魄胆量,不亚于他。”

“但你,绝不会是第二个秦始皇帝!”

“希望如此罢。”

黑夫颔首:“我是想继往开来,但摸着石头过河岂是容易的,现在我只求,别最后落得东施效颦,惨淡收场。”

眼看时辰到了,黑夫举起手来。

“鸣钟!”

“开始这场婚宴罢!”

广场上,摆满了小案,两只陶盏斟满了酒,一万对夫妻坐在草席上。因为有些拥挤,公孙丽不得不和她的丈夫伯劳紧紧挨在一起,听着洪钟,看着高处长桥上的武忠侯,这主导了她们命运的人,她突然问道:

“良……人,可曾见过武忠侯!”

“当然见过!”

伯劳满是自豪:“破武关之后,武忠侯来慰问吾等,从吾等的队伍前经过,还拍过我的肩膀!”

他捂着左肩膀,仿佛上头还有余温,觉得无比自豪。

“是么?”

公孙丽摇了摇头:“妾在秦宫十余年,只听过秦始皇帝车驾驶过的辘辘之声。”

“却连他的一块衣角,都没见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