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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有?输。”

章驰走得更近,锐利的目光从白鸽的身上剐过,她轻蔑地注视着这?一只狼狈不堪的白鸽,她甚至不想要知道有?关它的来龙去脉,这?个兴风作浪的蝼蚁,曾经那样高?高?在上的跟她对?话,摆出一副施舍的模样,要求她交出权力。

白鸽咯吱咯吱地笑了起?来,笑声嘲讽又凄厉,甚至还带着奇怪的兴奋。

“我赢了。”

它的喉咙发颤,两个圆圆的眼珠子都快要突出来,它的笑声越来越大,像穿过了长长旷野的风,浓烈的破碎,穿过了时空界限的城墙,美?丽的斑驳。

它带着一种胜利者的笃定,好像笃定接下来的行为可以让它反败为胜,它那样坦然地开口,激动得落泪:“你回来了,神。”

坚固的世界像水波纹一样晃动,流动的色彩在华丽的壁画上肆意飞舞,砸碎的吊灯让教堂最中心的地段陷入层次分明的黑暗,反而,被壁灯点亮的壁画更加夺目鲜艳。

空白的神像开始长出来五官,慈悲而平静的眼睛,阖上的双唇,没有?波澜的表情?,它具备一个神像该有?的肃穆。

章驰仓皇后退。

壁画上长出来她的脸。

“神不站在善恶的任何一端,神存在于实体?和虚无之中,神活在安定和恐惧的徘徊。”

白鸽沙哑的声音响在空旷的教堂之中,壁画上的神微微垂首,章驰左右转动身体?,每一个壁画上的神都作出了同样的动作,停留在神身侧的白鸽张开翅膀,壁画上蓝白相间的色彩在波纹中幻化成真?实的天空,鸽鸣声、朝拜声、叹息声,从两侧隐隐约约传来。

章驰晃了晃脑袋。

那些壁画还没有?消失。

像突然之间消失的异血一样,这?些脸同时出现,同时长在了墙面上,根深蒂固。

“神拯救世人,神杀死自己,神永恒在于,神永远反对?自己。”白鸽飞到了章驰的肩膀上。它的声音极地,带着蛊惑,带着无端的熟悉。

“没有?生,就没有?死,站在彼岸,就站在此?岸,神,你——”

戛然而止。

章驰开枪崩掉了白鸽的脑袋。

鲜红的血溅到她的手背上,她轻轻擦掉,那些吵杂的声音终于在耳边清净,这?不过是?蛊惑,梦 ,手段,谎言——如果她还会被这?种东西?所迷惑,那么她就不会出现在这?里。

章驰轻蔑地再?朝白鸽开了一枪。

尘埃落定。

壁画上的脸还没有?消失,不过那不重要——一定是?某种鲜为人知的诡计。

章驰转身往教堂的走去,就在这?时,背后又响起?来一道难听的声音——

“神,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残忍。你为什么总是?对?我这?样残忍。”

章驰猝然回过头,被子弹崩开的鸽子尸体?断裂成血肉模糊的肉段,它的头只剩下了一只完整的眼睛,它睁着那只带着血丝的眼睛,细软的绒羽随着它的说话声持续不断地颤动。

“我看见过你所有?的挣扎,你想要的,你害怕的,你喜欢的,你恐惧的,你曾经追求过的是?错误,现在执着的仍然是?错误,神,你注定走上跟从前一样的路,从来没有?过例外,自由?的终点是?什么,你没有?看到吗?”

“是?控制。”

“你走上了这?条你自己选择的路,你知道你是?所有?人眼中的暴君吗?等你结束了自己的作用,还会有?人追捧你吗?还会有?人感谢你曾经做过的一切吗?你相信这?个世界上真?的会有?永远的和平吗?”

章驰抬枪给了已经烂得不成体?统的鸽子脑袋一枪。

“你他妈的给我闭嘴!”

在站上这?个位置之后,她还从来没有?过这?样失态的时候——她的冷静和淡然变成了不堪入目的粗鄙,她都快要忘记自己也?可以是?一个粗鄙的人。

白鸽的声音消失掉,高?大的金色神像慢慢长出来一张脸。

还是?那张她的脸。

神像嘴巴开合,半个音节刚飘出来,章驰冲着神像的脸开枪。

神像的脑袋掉在地上,它侧着脸,仰视着章驰,嘴巴还是?没有?停止讲话,声音出口,是?难听的拉锯声:“当一个事物没有?反对?的力量,才是?消亡的伊始,神永恒在于,神永远反对?自己。”

一直积蓄的情?绪终于在此?刻完全爆发,像一座终年沉寂的火山,没有?任何爆发的规律,所以也?没有?疏导的技巧,她只能生硬地承受铺天盖地的敲打和灼烧。

正确和错误的议题再?一次在相信的天平上翻江倒海。

无数的声音,来自过去,来自现在,来自真?实,来自虚幻——章驰早已经分辨不清楚。她捂住耳朵尖叫。

“神没有?定性,神没有?结论,神没有?慈悲或仇恨,神所以永恒。神出现在需要神的时刻,因为神一直等待于轮回。

“你回来了,神。”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不停地开枪。

声音永不休止。

她让军队过来,神像和白鸽的尸体?都被投入了最先进的液压机,神像不堪入目,尸体?袅然无踪,那些得意又凄厉的声音终于消失,可——

神像的脸变成了她自己。

这?个世界好像陷入了一场巨大的幻觉,无论城市、乡村,无论大教堂、小教堂,无论壁画、雕塑、课本上印刷的人像,神像的脸都是?她自己,原本的,段青的脸。

她命令军队砸掉了所有?的神像,壁画上的脸被工人抹去,课本上的照片被删除掉。

历史最悠久的那一个教堂,藏着第一本用羊皮纸书写的《圣启录》,她让人将书拿了过来。

翻开《圣启录》的第一页,那上面写:

“神带着神使来到人间,一位神使控制植物的生发 ,一位神使控制动物的结合,神使背叛了神,神让一位神使变成了植物,另一位神使变成了一只白鸽……”

“神重生于战后第一个冬末,神再?次要求世人抹去自己的脸。”

教堂烛光惶惶,明暗交替的橘色点染在粗糙、古老的座椅和墙面,斑驳的人脸还没有?来得及填色,这?是?有?史以来最丑陋的一次修改,不过很快,这?些脸就会重新?成为饱满的空白。

章驰跌坐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