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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洗咋舌道:“你怎么那么多师弟?”

宋回涯怅然一叹:“是啊,我现在也不知道我究竟有几个师弟。我以过来人的身份劝你一句,写给自己看的书?,千万别不说人话?。”

梁洗靠在床柱边,无所谓地道:“老娘不识字啊,你又在说什么浑话??”

宋回涯:“哦……这样。那与你无关了。”

梁洗耳根难得清净,怪不习惯的,侧了个身,望向桌旁的严鹤仪,消失许久的良心里生出些微不足道的师徒情,粗糙地关心了句:“往日舌头跟成精了一样,现在怎么不说话?了?”

“我与你是白费口舌。”严鹤仪高冷地转了个方向,背对着她,“别说是成精了,我就算是舌灿莲花,你又听不进半句。”

梁洗想起他唇角新?长的水泡,善解人意地道:“也好?。你话?多得嘴皮子都磨破了,好?好?歇歇吧。”

“你——”严鹤仪倏然回头,感觉自己的心肝脾肺肾都在抽痛,凄厉吼道,“梁洗,你早晚要把我气死?!”

他眸光下斜,发现季平宣已经?睁开了眼?睛,惊道:“你醒了啊?”

梁洗弯下腰,确认少年不是回光返照,钦佩道:“你小子,命可真大。祖坟冒过青烟吧?”

季平宣目光涣散地盯着床顶的雕纹,半晌没能反应过来,直到梁洗伸着一根手指在他眼?前近距离摇了摇,才眨着眼?睛,循着方向转过来。

宋回涯托着下巴,就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垂眸看着他,慈和?笑?道:“你一直在叫我名字,叫得我都心虚了。找我是要做什么?”

季平宣屏住呼吸,想坐起来,又被梁洗按着肩膀推了回去。

他等了几年,才做到这一个美梦,心中不觉起伏,可眼?泪已不受控地泛滥,不管真假,从衣服夹层里取出信件,颤抖着交到宋回涯的手上?。

宋回涯狐疑接过:“什么东西?”

“我爹——”季平宣喉咙发不出声,清了清嗓,才能吐出几个字,“证据——冤枉!”

梁洗糟心道:“你有证据,也不该交给宋回涯吧?她自己还罪名加身,泼天的黑水洗不干净呢。不如找我。”

季平宣只注意着宋回涯的表情,听不进旁人的话?。又朝她推了推,恳求地叫:“宋回涯。”

宋回涯审慎地打开,做足了准备,看到的一刻还是愣住了,视线从上?之下,又从下至上?扫了数遍,然后复杂地盯着少年。

季平宣坦然失色,仰起脖子,面?皮抖动着问:“怎么了?”

宋回涯抚平纸张边角处的褶皱,手指按在因血迹而模糊的笔墨上?,委婉问:“你有给别人看过这封信吗?”

季平宣摇头:“没有。”

他不敢泄露任何行迹,曾拆学过几个字,拿去问路人。可盘平城的杀手紧追不舍,他亦不敢冒险。

“‘平宣我儿’?”宋回涯说,“这不是什么证据,这只是你父亲写给你的信。”

季平宣失声叫道:“不可能!”

他拿回信纸,手指太过用?力,将本就脆弱的纸张捏出了个洞。

他害怕得全身发抖,视野模糊,胡乱指着几个位置,想抓住什么道:“平宣,念,报仇,回来,这是盘平。是不是?还有这里,三,什么墙下……”

这些都是他数年间,谨小慎微认出的全部?的字。

宋回涯耐着性子与他解释:“他是让你离开盘平,出去娶妻生子,再念两年书?,学几个字,不要再想着报仇。你父母的尸体他也不知葬在何处,不过他悄悄留了两身衣冠,在城外给他们立了个座坟冢。他还给你留下一笔钱,就藏在东墙的水缸底下。若你能回来,记得小心城中的耳目。实在不行,就别回来了。”

季平宣硬撑着坐起来,这次梁洗没拦。

他逐字逐句地读着那些他并不认识的字,眼?神中的火几要将那薄薄的纸张烧出一个洞。

宋回涯拿起手中的第二页信纸,扫了一遍,缓声道:“他说,自己确实帮着于老做过不少事,当?初离家闯荡江湖时?,本是想做一名豪侠的,岂料最后也要为五斗米折腰。就是求财的意思。他说你很聪明,其实更适合做一个读书?人,跟着他委实糟蹋。可在盘平,他不敢送你去学堂。而他留在于老身边,还有别的事做。他有许多想同你说的话?,但他知道你不会想听,所以便不烦你了。”

季平宣痴傻地抬起头,像是听不懂她的话?。

宋回涯翻到第三张纸,停顿片刻,给他缓和?的时?间,才问:“你还想听吗?”

季平宣不知道自己点头了没有。魂魄是飘着的,踩不到实地。是喜是悲也弄不清楚。

宋回涯轻缓的声音再次响起:“朝廷遣了监察御史过来查案,那御史太过年轻,不知此?地凶险,多半是九死?一生。不知有查到什么证据,过来求他护送。他此?行一去,恐难生还。提前写下这信与你道别。若有朝一日猖乱得平,八方宁靖,你也不再记恨他,就请给他烧张纸钱,叫他九泉之下能安心阖眼?。若是你实在放不下,就把这封信烧了,全当?是他罪有应得。没了。”

宋回涯把信都还给他。

季平宣将纸铺在被面?上?,一张张反反复复地翻动,低垂着头,叫人看不清神色。

直到眼?泪点点滴滴地落下,敲在他的手背上?,又打湿了纸面?。

他慌忙将水渍抹去,可被他一路精心保存的信纸,还是被眼?泪打得字迹模糊。

“啊?”梁洗不想打扰了少年,气音询问,“那证据呢?”

“或许从一开始就没能带出来。也可能根本就不存在。事已至此?,无从得知了。”宋回涯说得嘴唇发干,对着季平宣道,“他用?这封信说谎,只是想叫你有个活着的念想,催你离开。”

她本打算告诉少年,男人还在信中自述,当?年缉捕他父母的人中有他一个,只是他未动手逼问。

想想还是算了。世上?又不是什么事都要求个分明。

严鹤仪跟着起身,站在几人身后,拧着眉头道:“可你不是说,那帮打手在向他找什么东西吗?”

宋回涯说:“不知道。演得太真,也信了吧?心中有愧的人,半夜听到些响动,便以为是鬼来敲门了。就算你告诉他们不是,他们估计也不会信。”

她有个更残酷的事实没说出来。

即便真的知晓没有证据,自那门客叛离之日起,那群习惯了生杀的高门望族,便是天涯海角也是不会放他活路的。

季平宣将信纸收入怀中,紧紧抱着,涕泗横流,张开嘴,又笑?又哭地哀嚎起来。

多年生死?徘徊、望眼?欲穿,原只是雾里看花。连梦都不是。

梁洗再冷情冷性,听着都不免觉得有些凄楚。

“其实有没有证据,对那群人来说关系不大。许能叫他们脱层皮,却未必能让他们伤筋动骨。”宋回涯意味深长地道,“一万只蝼蚁,就能拉得动一辆华贵的马车吗?万丈高楼,难道是立在腐朽中空的木头之上??”

梁洗听她说得玄乎:“什么意思?”

宋回涯眉梢轻挑,说:“他找对人了。”

梁洗对她肃然起敬:“这事你能办?!”

严鹤仪以为在听大话?。说书?先生都不敢这样胡吹。

宋回涯说:“我当?然办不了。杀出一座鬼城吗?”

梁洗心情大起大落,撇了撇嘴。

宋回涯说:“不过我的好?师弟,或许可以。我还不曾亲眼?见过他的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