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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不直身,只能仰起头,泪流满脸地哭诉道:“我父亲真是已经病故,诸位好汉若受那宋贼挑唆心?存疑虑,尸首还摆在那处,自去查看。我父亲清白一世,万想不到自己死后还要受此凌辱。哈哈哈……”

他?说到后头,惨怛地笑了出来,笑声尖细凄厉,到后来伏着上身,趴在地上悲惨恸哭。

清溪道长挥挥手,示意将人放开。

谢谦光尤是不动,半晌哭声渐低,缓过那股劲去,才续道:“我父亲死前,料到宋回涯那奸人会?回来寻仇,憾于无名涯未能将其诛杀,病重时仍心?心?念念,嘱托我借此机会?,引她入瓮,替武林斩除祸害。岂料他?人一死,世上风云善恶便陡然换了一番。”

一老者?指着他?,怒其不争道:“那你……你为何要多此一举?做这见?不得?人的事?”

“我怕呀!”谢谦光地可怜大声哭嚎道,“我又不是我父亲,我如何能不怕?!我本就无意什么江湖纷争,只想安稳度日,可我爹一生清正,树敌何其之多?我不像诸位豪侠如此勇猛,视死如归,不想将命悬在那剑尖上,怎这就成了他?们攻讦我爹的罪状?错是在我,与我父亲无关啊!”

众人听着他?这般声泪俱下的讲述,心?下又开始动摇。觉得?他?所言句句在理,不是没?有可能。

清溪道长从厅内拎了把椅子出来,待谢谦光都说完了,才扶着他?起身落座。

“来。”

游侠们见?他?这般平和的态度,已是摸不清头脑。一些仰慕宋回涯的少年担心?他?就这么被谢谦光的几滴眼泪骗了去,急着说:“清溪道长,你究竟是为谁来的?这谢仲初究竟死没?死,您请给个准话?啊!”

清溪道长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慢条斯理地说:“老道听闻谢门主身陨,便知此事断不能善了,当即马不停蹄地从北面赶来。至于各中缘由,老道也不清楚啊。”

“老道此次前来,是为说明一件事情?。也是我多年前曾与宋小友许过的一个承诺。”

少侠们搓手顿足,胸腹中有团火急得?快烧起来了,听着老者?沉缓的语调,只恨不能掰开他?的嘴,催着他?快说。

清溪道长说:“多年前,宋回涯来边地寻我,向我打听她师父的死因。我同她说,她若是能取下十名敌寇将领的首级,或是在战场上杀得?千人胡贼,我便告知她真相?。”

一青年捂着手臂伤口,失望至极地嘲讽道:“原来宋回涯会?去北地杀贼,全是因清溪道长的要求?可笑两个败类小人,享名显世,却哄得?我等庸夫为他?们打生打死。”

清溪道长点?头道:“不错,老道当年也是看不惯。家国大敌当前,她宋回涯有着过人的本领,却执着于眼前的仇杀,实在是目光短浅。所以老道才为苛责,对她提了这么一个条件。可是,无论宋回涯初心?为何,边地的那些年,她确实战功赫赫。即便后来老道已如实告知,她也未走。直到私事缠身,不得?不去,才与我等辞别。”

清溪道长陆续报出几个名字来,都是宋回涯暗中刺杀过的胡军大将。

众人起初听着还不解其意,因为远离战事,对那些人名并不熟知。可在听见?清溪道长一个停顿,念出冯文的名字后,终于恍然大悟,爆发出喧天的响声来。

“等等!”一人高?声喝道,“冯文,不是谢仲初杀的吗?清溪道长是弄错了吧?”

“老道岂会?弄错。我随宋小友一起去杀的人。”清溪道长从腰间摸出一枚印章,高?举着展示过后,抛给对面的侠士传看。

“宋回涯割下人头,转给谢门主。这枚印令则由老道留了下来。”

“无稽之谈!”谢谦光豁然起身,怒视老者?,尖利吼道,“你血口喷人!宋回涯与我父亲仇深似海,缘何要帮他?扬名?为他?立信!”

清溪道长平静道:“宋回涯做事,从不与人说她的理由。她叫人想不通的举动,又何止这一样呢?谢门主请她去无名涯送死,她不也去了吗?如今只有他?二人自己才知晓,为何宋回涯,愿意受谢门主的掣肘。老道只说自己知道的事,信不信且由诸位。”

清溪道长言芳行?洁,浩然自守,多年来死守边境,门人死伤殆尽。与宋回涯的相?交也仅有边地共同御敌的两年。说他?会?为了宋回涯撒下这等弥天大谎,远没?有他?口中所诉事件来得?可信。

谢谦光朝他?扑去,被后方两人眼疾手快按了下去。任由他?发疯,无人再听他?说的话?。

众人醍醐灌顶:“难怪、难怪,如此才说得?通了。冯文这等大将,功标青史?,若真是谢仲初所杀,胡人岂会?无动于衷,只对宋回涯恨入骨髓?”

“他?谢仲初凭着自己舍生忘死单杀冯文吹嘘了多少年的正道魁首,压在宋回涯的头上,将她的功绩灭得?一干二净,到头来,他?那满身的仁义之名,原来应该是宋回涯的!”

“你谢氏父子,真是有千重面啊!那到底还有几分是真!这江湖还剩得?几分能信?!”

“‘莫信直中直,须防仁不仁。’,可笑我江湖历练这么多年,竟是在识人上,栽了个最大的跟头!”

“宋回涯又好到哪里去?她为仇恨蒙蔽,满心?杀念,她杀那帮恶人,是因为她仁善吗?莫太可笑了!”

清溪道长听着众人辱骂痛斥,还要捎带上宋回涯,再是淡然也禁不住一声冷笑,说:“宋回涯若真是一心?只想报仇,就不会?那么多年隐忍不发,任由谢门主活到今年了。她这些年所杀之人,老道敢说一句,她无愧于心?!”

众人听出他?含蓄的话?外之意,静默稍许,涌上前探究道:“所以宋惜微的死,当真与谢仲初有关?!”

“宋惜微不是被朝廷围杀的吗?”

“你谢老贼不正是朝廷的一条狗吗?!”

老僧悄无声息地起身,领着一众弟子离开。清溪道长听着诸人吵闹不休,也觉无趣,甩甩长袖,从人群之中撤离。

他?站在墙头,转过身,面无表情?地望向下方仍在争执的侠士们。

老僧不知何时站到他?身侧,垂老的面庞上有几分恍惚,轻声道:“而今江湖,怎会?是如此态势。清溪,是我等错了吗?”

清溪道长只垂眸而视,缄默不言。目光涣散中,思绪透过面前华美的高?阁,回到荒凉的沙场。

当年宋誓成离开不留山,便是前来寻他?相?助。可清溪道长觉得?他?意气太盛,婉言拒绝,闭门不见?。

多年过去,宋回涯前来寻他?时,他?已听说过江湖上的一些风传,对这故人之徒偏带几分误解。

宋回涯不与他?做口舌之争。

她常是背着剑,走在很远的位置,专注做自己的事。

落日青山,斜阳古道,好像哪里都有她的足迹。

后来清溪问她,是否怨恨自己当年袖手旁观,致使宋誓成负剑远走,不留山一夕落败。

宋回涯是怎么说的?

“救不救是你的事,谈不上恨,不过确实是有些瞧不起你们。”宋回涯抱着剑,靠在墙上说,“你们这些人,总喜欢说什么‘大局为重’,好似天人高?高?在上,抱着这个理由,心?安理得?地见?死不救。可是那些死在大局里的人,往后的千秋万代与他?们有什么关系?活在当下的人命,注定就没?有来日的贵吗?若我等生来只配做个朝生暮死的蜉蝣,那什么时候,才能挨到所谓的‘来日’,去做一个人?我等不了。我只活在今日。”

年少时的宋回涯锋芒毕露,身上总是带着股不肯屈服的锐气,处境越是落魄,性情?越是桀骜。

她这份不驯的倔强不是对人,更?多是对世道。

鹄立瞻天,不懂低头。好似总想着能凭自己的凡人之躯,打出一条新的通天路。

清溪心?道,哪有这么简单啊,只有小娃娃才会?有这样天真的想法。

他?当时是笑着摇头,不以为然地道:“你们这些年轻人啊,就是不成气候。一件事做好了,就觉得?自己什么都行?,一件事做得?不好,就觉得?天下什么都不行?。”

如今想来,这句话?说的何尝不是他?们自己?

眼见?着山河陆沉,心?余力绌,便觉得?目下的世道无药可救。

反是宋回涯,这些年沧桑波折,走在千沟万壑,依旧还在做那个义无反顾的怪人。

清溪道长抬起头,语气悠长道:“往事莫复问啊,善定。”

老僧说:“如今呢?”

“如今嘛……”清溪道长背身跃下,留下一句,“江湖不由老道说了算咯。若是还有人敢上青云,老道便为她做长风!”

他?走在街上,没?出一段路,又绕了回来,仰起头问:“宋回涯哪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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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回涯——!站住!”

宋回涯一路追至城外,那刺客行?踪飘忽,轻功亦是不凡,到后面地上没?了血渍,她几次险些跟丢。且因绕过几次弯路,始终未能甩脱身后那帮碍眼的蝇虫。

跑到一处荒芜山林时,宋回涯终于瞥见?那刺客仓皇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