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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着魏凌生温言劝哄,好半晌才有了反应,缓缓松开手。

伤口已是血肉模糊,宋回涯攥紧手指,泰然自若地将血擦在衣服上?。

“师姐……”

魏凌生浑身的血液好似被冷水浇透,霎那间心灰意败,什么志求意气都被疲惫压熄了。他转向老者,嘶哑道,“严叔,我猜过许多人?,唯独从没想?到?你?会叛主。”

他嘴唇翕动,甚至问不出“为什么”三个字。

严老见他面容悲戚,竟先?抑制不住哭了出来,老泪纵横道:“我太失望了,郎君。我再等不了。”

魏凌生惨笑道:“你?要杀她,不过也是为杀我。何必多余牵连我师姐?”

严老闻言,却好似叫人?踩中?痛脚,激动指着他吼道:“我就是恨你?如此?!你?不要那些?慈悲,别?守着你?那些?仁义了!”

严老捶胸痛呼道:“当年将军若不是被胡人?困在边地,不敢抽兵回京,如今谁主天下尤未可?知?。先?帝分明是窃国之贼啊!好不容易熬到?那贼人?死?了,他儿子登基,比他还不如!左右摇摆、蠢不自知?,偏偏又喜自作聪明、挟势弄权。他从来防备忌惮你?,可?你?呢?只你?还顾念那点兄弟情谊。对他悉心教导,为他除残去?秽。若是有用,将军不至于枉死?!当年我劝将军别?退,他不听我,如今你?也一样?!为何你?不能同高清永那般狠下心肠?总有人?要死?的,可?这毒疮得剐啊郎君!纵是削下肉来,几万、几十万,也得剐啊!殿下!”

魏凌生听得呆住了,讷讷道:“所以你?信高清永?你?怎会信他的鬼话?他手段如何酷烈,他的私心你?瞧不见吗?”

“我不管他私心如何,他愿意北伐。”严老强忍住抽噎,声音随追思柔软下来,“我儿想?家了。那么多死?在光寒山下的将士,该回家了。”

屋外传来连天起伏的冲杀声。刀剑相击的锵鸣声好似疾风骤雨弥漫四野,听得人?心生恍惚。

护卫拉住魏凌生,神色紧绷道:“殿下,有刺客,我护你?先?走!”

说罢又扭头对严老苦口劝说:“严叔,拿出解药吧。你?与宋大侠又无?冤仇,没有非杀她不可?的理由。”

“开弓哪来的回头箭?我没有解药。这药本是给郎君准备的,她来巧了。”严老苍衰的脸庞露出个苦不堪言的笑,“今日郎君若能留得命在,也请记住这个道理,一念疏忽,是错起头。”

魏凌生执拗地站定不动,宋回涯又忙于调息压制毒性,院内兵器交奏声愈烈,护卫无?可?奈何,只能杀出门去?,拦住外面的刺客。

“究竟是谁有错?!”

魏凌生面上?肌肉痛苦得发抖,深深凝视着面前这位亲如父兄的长辈,咬牙切齿地道:“高清永或许曾也是个有进取之心的肱骨。可?是自先?帝去?世,他独握权柄,一切都变了!他只想?谋他高家的基业,再不管大梁的死?活!只这次灾祸,死?了多少百姓,充他一人?家财?”

严老神色已近癫狂,一字一句地争辩:“自古变法者,皆不善终!没有权,如何变得了法?可?若要变法,何人?会让你?谋权?仁义道德,能叫多少人?敢舍命追随你??天下又有多少寒窗苦读的有为之人?,可?以无?畏功名利禄?光凭良知?,你?想?从庙宇之上?将他们拉下来?光凭抱负,你?想?叫将士横戈跃马收复失土?不可?能。要钱!要成山的金银!谋身与谋国,只能二择其一!你?什么都想?两全,不过是痴人?说梦啊……”

魏凌生崩溃大笑起来,笑得泪流满面,痛彻心扉:“荒唐,太荒唐了!”

严老也跟着苍凉哭嚎起来:“哪里还有路?还有哪条路?”

他抬起染血的刀,颤颤巍巍地指向魏凌生,低声道:“对不住了,郎君。”

他刚决绝地狠下心肠,欲要动手,角落的宋回涯如鹰隼突起,两手执剑,朝前一送。

剑尖刺穿他的胸膛,又沉闷拔出。

严老低下头,怔怔看着衣襟上?飞速晕染开的血渍,丢下手中?短刀,捂着伤口前行两步,再无?力支撑,直直栽倒在魏凌生跟前。

“严叔……”

魏凌生虚脱地跪到?地上?,探手摸向严老的脸,心中?浓烈的爱恨与刺骨的仇怨,这一刻都化?作一潭死?水,平静下来。他低声轻语地问:“你?怎么不信我?严叔,我答应过的,叫大梁再不受胡人?欺负。你?怎么不先?问问我?”

“我怕……”严老望着结有蛛丝的屋顶,没有焦距的眼神中?最后流露出的是遗憾与不舍,嘴里呢喃着答他,“我怕呀……”

一次又一次,一年复一年,等得怕了。不知?大梁的笛声,何时才能传过光寒山。

宋回涯粗重喘息,受毒性侵蚀,耳边杂音渐重,听不清人?语。她担心自己很快五感尽失,不敢再多停留。站稳身形,拍了拍边上?的桌子,示意魏凌生先?同自己走。

她用双手摸索着方位,可?目视处的一片漆黑叫她无?所适从,一脚撞上?横翻在地上?的木凳,刚要发怒,地上?青年倏然跃起,朝她冲来,抱着她的肩膀转了半圈,将她护在身前。

从窗口潜入的刺客一掌正正拍在魏凌生的背上?。

紧随而?来的护卫凄厉喊道:“殿下!”

魏凌生闷哼一声,软绵绵地滑倒,喉间涌出热流,呛得他声音细碎:“师姐……”

宋回涯心生悚怖,听见刺客被护卫击毙,蹲下身去?摸魏凌生的手,将人?揽进怀里。

她碰到?了师弟的脸,触感一片潮湿,不知?是血是泪,手心那道未愈合的伤口跟着抽痛起来。

魏凌生的下巴靠在她肩上?,一身素白的衣衫被染成暗红,反手抱住宋回涯,嘴里问着没结果的话:“师姐,我已经谨小慎微,为何还是犯错?”

纷乱的争斗将门外悬挂的灯笼打落下来,风穿堂而?过,吹得宋回涯脊背发凉。

魏凌生两手抱得很紧,意识开始涣散,在她耳边语无?伦次地道:“师姐,我也怕……什么都怕,唯独一样?不怕……你?知?道吗?”

宋回涯知?道他要说什么——他最不怕死?。

她深谙这种恐惧。师伯死?后,她日日夜夜都在担惊受怕。因?她别?无?退路,再输不起了。全念着师父、师伯的嘱托,当作生死?徘徊时救命的浮草。

但魏凌生不能辜负的期许又有多少?字里行间都是惊心动魄的莫大恐怖。人?人?都催着他走,要他拿出一副铁石心肠,去?应对刀剑凿磨。

魏凌生不知?疲倦地叫她,听不见应答,可?怜慌乱地求:“师姐,你?为什么不应我?”

唯有宋回涯会对他说,“师弟,我在。”

“师弟,你?若需要,师姐总是在的。”

“有我在,没人?能杀得了我师弟。”

“别?怕。”

魏凌生的眼泪沾到?她的脸上?,乱七八糟地说道:“若是可?以,叫我去?换师姐,我也是愿意的……你?该不信……你?生我气了罢?我回不了头……”

“师姐。”他昏昏沉沉,忘了自己身在何处,万念俱寂前,只记得说,“救我……”

宋回涯的视野暗无?天日,耳边是无?数人?重叠的喊叫,可?能叫她听清的,只有魏凌生口中?反反复复的“师姐”。

对方紧紧抱着她,边上?几人?来掰他的手,要带他走,也不肯松开。

仿佛一条命只系在她身上?,是无?际汪洋里握着的最后一丝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