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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凌生神色不动,正作思忖,宋回涯按住他的手腕,另一手指尖点了点桌面,笑问道:“说起来,季平宣在边关过得?如何?”

魏凌生转过头,一时没想起这人是谁,认真思考了片刻,记起是盘平城里?宋回涯救下的那个少?年,答道:“不知道,这个要问问师弟。”

陆向泽与?她对视一眼,简单说:“印象不深。”

宋回涯宽慰地说:“看来就算没成大器,起码也没犯大错。这我就安心了。”

少?年还在等?着魏凌生回答,不明?白宋回涯为何要提一个不相干的名字。脑海中不断回忆这是不是哪家王侯贵胄的子弟?或者江湖里?的青年才俊?

宋回涯解释道:“就是很普通的一个小?子,为了很渺茫的一个念头,跋山涉水,几经?生死。我在路边遇到他的时候,他已?重伤垂危,仍不肯低头。我欣赏他的坚韧,代友收徒。他自愿去我师弟手下历练,从小?兵做起,为自己争个造化。不算多有本事,胜在一腔赤诚。”

她端详着面前的少?年,目光中带着明?显的挑剔,冷淡道:“你想参军,其?实不用?特意来同我师弟说,真若有心投报,直接去就好,同那小?子一样,披肝沥胆,杀身报国,我师弟不会拦你,更?不会贪你的功名。

“可你若是没那份胆魄,贪生怕死,只?想借我师弟的权柄助你平步青云,那就是自认自己没本事。年纪轻轻少?了份心气不说,倒是好高骛远,想抢别人的功绩,做个人人称羡的英雄?凭什么?这种事情,就算我师弟同意,我也不会同意。”

少?年面皮快要挂不住,耳朵红得?滴血,抬头看向魏凌生的时候,因为皱紧眉头,眼神被四面的光打得?有些凌厉。

宋回涯似笑非笑地端起酒喝了一口。

宋知怯眨着眼睛,天真无邪地说:“这位小?哥,你敢生气你就完了。我师父可不是好脾气的人,她会掀翻了这酒席,再动手抽你两巴掌。对吗师父?”

陆向泽津津有味地看着戏,闻言差点把酒喷出来。

宋回涯特意带着这小?徒弟,是为了方便骂人吗?

一老者听不下去,敲着竹杖出声质疑道:“什么叫贪生怕死,什么又叫好高骛远?还请宋姑娘说个明?白。别是因着前人的恩怨,来迁怒一个无辜的孩子。今日这小?子来找郎君开口,不是要郎君多加照拂。我们这些做长辈的,自会替他安排。只?是想着,从老将军算起,几十年的生死之交,再赔上我们这几张老脸,多少?有些情面在,所以特意来知会一声,郎君说点什么也好,不说也好,当?是全自己的本分,没别的图求。不料这样简单一个心思,倒叫郎君拿我们当?是什么恬不知耻来打秋风的人了!老夫体面一辈子,还没这样叫人瞧不起过!真是人老啦,该有自知之明?,莫到贵人面前讨嫌。”

边上同伴被他说得?怒火高涨,过去将少?年护到身后,吹胡子瞪眼地指着宋回涯道:“这件事情与?你宋回涯有什么关系?轮得?到你来指手画脚?!”

宋知怯听他们强词夺理,还来骂自己师父,炸毛地从凳子上跳了起来,爬上椅子,从高处指着那人破口大骂:“你这老东西!求人的时候恨不能装个孙子,被人点破就开始泼人脏水,他自己是个废物?,怎么反赖别人多管闲事?!他要是有我师父那样的本事,需要你们几个老家伙过来卖脸面?我呸!还不就是没打到秋风,又臭不要脸吗?”

陆向泽赶忙伸手去拦,黑着张脸训斥道:“你这孩子,怎么口无遮拦,什么都敢胡说?快快下来!”

他一飞檐走壁、威震八方的武将,此刻手忙脚乱,抓不住一个灵活的孩子,等?她骂完要脱鞋子亲自上阵去打了,才眼疾手快地将人一把拉下,捂住她的嘴。

对面老者拍案而起,气得?发须皆颤,见宋回涯没有斥责的意思,不客气道:“好没教养的小?娃娃!”

宋知怯掰开陆向泽的手,不甘示弱地吼道:“我一个小?娃娃,都知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这半截入土的老东西,怎么还那么糊涂?你跟我一起找九叔上课去吧!”

陆向泽像是束手无策,干脆将人打横抱起来,嘴上说着失礼,慢悠悠地带着人往外走。

宋知怯跟条出水的鱼一样死命挣扎,奋力挥舞着手脚,伸长了脖子瞪向那骂人的老者,嘴上滔滔不绝,一口气不喘地骂道:“我师叔的事,我师父凭什么不能管?难不成听你们这帮老不死的,把你们家那群废物?的阿猫阿狗全提上来当?大官?有本事来同我吵,我们幼对老,谁也不占便宜!啊——放开我!”

陆向泽带着人走到看不见的地方了,这边还能听见宋知怯哇哇乱叫的怒吼声。

一老者气血翻腾,捂着胸口就要晕厥,边上人匆匆将他围住,拍着他背给他顺气,又翻出药丸让他含在舌下。

等?他缓过气,一众人相继转过头,痛心疾首地怒视魏凌生。

魏凌生眸色深微,开口道:“田伯……”

宋回涯截断他的话语,说:“师弟不用?说话,今日你说什么都是错。你说道理,他们拿情理来压。你讲情理,来日他们可以拿更?大的情理来压,总有你应不上的条件。”

魏凌生目光沉凝,静静注视着她,垂放在桌面下的手腕被她虚握,相触的皮肤一片冰冷,可掌心有种无端的滚烫。喉咙发干,心脏发热,甚至整条手臂都崩紧得?有些麻木。听她为自己咄咄逼人、唇枪舌战,恍然若回到了刚离开不留山的那几年。

他们相依为命,患难与?共。再不似后来,虽然他权倾朝野,却孤立无援。再得?不来师姐的真心交托。

一人面红耳赤地反驳:“宋回涯,你好肮脏的小?人之心!”

“你又错了。”宋回涯笑道,“你们以为高清永失踪了,高府换人了,往事就可以一笔勾销。可我厌恶高清永,并不是因为他几次要置我于死地。我希望高党分崩离析,更?不是为了再起一个严党、李党,或者是劳什子狗党。我不管你们之间有几辈人的交情,也懒得?揣测你们在打什么鬼主意。我只?看结果。亏恩剥下、徇私废公这种事情,我不许他做。”

一人愤慨道:“你不许,那能如何?这是朝廷的事,不是你江湖上那群草莽凑在一块儿拍拍脑袋能做的决定!”

说罢又指着魏凌生怒其?不争道:“魏凌生,你就由着一个女人在你面前大放厥词?”

宋回涯无所谓地大笑道:“我最?喜欢别人问我敢不敢、能怎么做了,因为一般再过些时候,他们就要跪在我面前屁滚尿流地求我放过。”

她一手搭在桌面,眼神四下转了圈,没找到太趁手的兵器,复又直视那人,说:“我今日没带剑,诸位或许忘了。魏凌生可以不是我师弟,但我,一定是不留山的大师姐。”

魏凌生不自然地眨了下眼睛。

众人被她震住,表情有些骇然,一时间不敢揣摩她话中的意思,只?觉身上衣衫被寒风穿透。

“设下这么大的阵仗,就为了这么一点小?事。”宋回涯漫不经?心地端起酒杯,像是在看杯上描出的纹样,酒水随她倾斜的手腕缓缓流到地上,连成一道银白的水线。

她失望地道:“你们这些豪门望族的酒,喝起来真是无趣。”

魏凌生对面前众人,已?是心灰意冷,掩住情绪,淡淡一阖眼,说:“师姐既然觉得?无聊,那我也不留了,陪师姐去别处走走吧。”

魏凌生站到宋回涯身后。

宋回涯将杯子倒扣在桌上,脸上再不见和善的嬉笑,肃然留下最?后一句:“不要欺负我师弟。我还活着呢。”

这场宴席终落了个不欢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