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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能冒这种风险。

和撞上礁石的风险相比,舵手和控帆者的配合更为重要。

他不能有另外的想法,他必须全力去按照皇帝的想法行事。

……

“你来见我就见我,这么大包小包做什么?”

同一时间,六皇子的寝宫之中,六皇子看着身后跟着四名宫人的安兴公主,大皱眉头。

这四名宫人像是逃难似的,身上大包小包挂满了东西。

安兴公主闻言顿时莞尔一笑,“六哥这么聪明,难道还猜不出来么?”

“马上就要出发了?”六皇子看着她身后的天空,在心中叹了口气,知道很快这皇宫里头能说话的人又少了一个。

“明日就动身。”安兴公主认真起来,“虽说是些我不方便带走的东西,但也不是无用的破烂,或许对六哥有些用处。”

六皇子沉默了一个呼吸的时间,道:“这个时候出发,到吐蕃那边的路不好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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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路能比皇宫里头的路更不好走。”安兴公主淡淡的笑了笑,“父皇的性子就是这样,一旦心里有事,他一天都不想耽搁。”

“我就不明白他为什么一定要去对付长孙氏!”

六皇子骤然就有些怒了,脸色铁青道:“长孙氏虽然权重,长孙无极有事无事总喜欢和父皇争权,但他最多就是为这些门阀谋些利益,在关乎整个大唐的事情上,他也出死力,而且他这个人也古板,尊帝位,不管他抢多少权势,最多也只是想依照自己的一些想法来改造大唐,他又不会起兵谋反!更何况长孙氏的一半权势都来自于长孙无极的人脉和积威,长孙无极只要一死,长孙氏和其余门阀自然就不能再和李氏抗衡。长孙无极多少岁,父皇多少岁,再熬过十来年,长孙无极自己老得不成样子,还有眼下这样的精力和心气吗?”

“我就知道你猜得出来。”安兴公主平静道:“或许是生怕长孙无极和堕落观上代道子那一脉走到一块?不过更有可能是他的性情使然,他这样的人物喜欢在暴风雨中搏杀蛟龙,他怎么肯等待长孙无极老死。若非有这样勇猛敢为的心性,他也不可能在上代李氏的绞杀之中胜出,坐上那张龙椅。”

六皇子脸色兀自难看,但呼吸却慢慢平顺下来。

“终究还是觉得堕落观上代道子那一脉太过厉害。”他又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呼出,“四耳妖猫一出现,他不自觉就乱了阵脚,什么都急着做,现在他想要用最快的速度将长安周遭军镇的重要将领都换成自己的人,以免兵变。但长孙无极比我们要聪明得多,谁知道他又能借此获得多少好处。原本大家步步为营,谁都占不到上风,而且还是在长孙无极给他一些面子的情形之下。但他这一乱阵脚……”

说到此处,六皇子懒得再说什么,只是不断冷笑。

他之所以失宠被禁足,还不是因为之前对长孙氏的想法和皇帝相左。

在他父皇的心目之中,他就是李氏之中那个胳膊肘往外拐的孽子。

安兴公主知道六皇子觉得皇帝根本占不到便宜,反而有可能赔了夫人又折兵,她却是摇了摇头,轻声道:“非常时用非常手段,他这个做派也一直未改。”

六皇子身体一震,他瞬间目光凌厉的看着安兴公主,“你知道些什么了?”

“他让我去吐蕃,一时半会倒也看不上吐蕃,就是想让吐蕃这段时间别给他添乱。”安兴公主平静道,“我也就是个猜测,因为就在前两日,我的人听到父皇和高大伴闲聊时说过一句话,他说崔氏的那种勾当他又不是不知道,崔氏能给回鹘的好处他也能给,合适的时候还能给的更大。”

六皇子微微眯起了眼睛。

一般人听安兴公主这么说会觉得这是藏着掖着,但对于他而言,这却已经是明明白白的事情了。

性情这东西不会变。

习惯性的做派,也果然不会变。

当年他这皇帝老子能够最终上位,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借助了突厥的力量。

当年的突厥强横得很,他那一封卑微的密笺哄得突厥人心花怒放。

现在吐蕃一时半会用不上,那他是要借助回鹘的力量了。

只是现在的回鹘和当年的突厥不可同日而语。

有突厥这面镜子,踩着突厥的废墟成长起来的回鹘,现在充分认识了大唐皇帝的狡诈。

他们的内部现在也比当年的突厥要团结得多。

以前的突厥还是一个个部族汇聚而成的皇庭,但现在的回鹘已经是一个真正的帝国,一个对大唐虎视眈眈的庞然大物。

还是玩当年对突厥的那一套,行得通吗?

他只能说很佩服自己这个皇帝老子的自信。

“我到了吐蕃之后,有什么消息,我会想办法也给你传一份。”安兴公主微笑道。

六皇子知道今日算是真正的告别了。

这妹子一去吐蕃,不知道今生就还能不能相见了。

他再次深吸了一口气,凝望着安兴公主的眉眼,像是要牢牢记住她此时的模样。

“你这个也字很有意思。”与此同时,他说道。

安兴公主笑道:“我给五哥也会想办法传一份。”

“你给五哥传一份我倒是想得明白,毕竟他现在也像是个宫外人,而且他和裴云蕖和绿眸呆在一起,今后的路子算是比较宽。”六皇子认真道:“但你在这宫里头挑个我是什么意思?”

“否极泰来,反正父皇也只是因为你的见解和他不合而不喜欢你,他又不会对你动杀心,你再差也就这个样子了,风浪起时,我觉得你会有大展拳脚的机会。”安兴公主突然又笑得灿烂了些,“不过就算你等不来大展拳脚的机会也没什么,我选你和五哥,是因为你们两个都比较有自己的原则,还有,你们也是那种到了关键时刻,是真正关心这个大唐的李氏子弟啊。我若是在吐蕃有难,恐怕别的哥哥靠不上,你们两个倒是肯帮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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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皇子也不谦虚。

他点了点头,沉吟片刻,道:“关外那边,绿眸有些势力,他肯定也有所布局,你倒是可以设法和他走近些。”

安兴公主似是料准他会这么说,眼眸深处泛出些得意的神色,她轻声道:“绿眸这人真的不错的,六哥你也可以设法和他走近些,我之前只是通过王若虚让他知道了有我这么个人,但他倒是已经觉得让我去和亲有些对不住我,已经主动给我做了些安排。”

六皇子有些欣慰。

他不再说话。

他静静地站了片刻,看着这个有着雄心壮志的妹子,他知道到了最终告别的时候。

他神色肃穆起来,然后认真躬身,对着安兴公主行了一礼,道:“保重。”

安兴公主也认真回了一礼,道:“你也保重。”

……

翌日清晨,一列车队缓缓驶出了皇宫。

没有任何大张旗鼓的欢送。

安兴公主安静的离开。

和亲这种事情,在唐人看来绝对是失败的表现,绝对不值得夸赞。

哪怕终究会被记载在史书上,除了官员之外,长安那些寻常的百姓,并不会有多少人知道。

六皇子没有到高处去眺望。

他站在空旷的院落之中,只是体内那一股气终于无法控制。

轰的一声。

他的身周出现一圈肉眼可见的气劲。

石头缝隙之间的那些枯草被震得纷纷折断。

他微微眯起眼睛,仰首望向刚刚明亮起来的天空。

他这样的大好男儿,居然还要一个远嫁的妹妹来担心他意志消沉。

安兴啊安兴,你想羞煞我吗?

他所不知道的是,当这列车队驶出宫门口时,太子出现在皇宫的城门楼上。

太子凝视着这列车队,然后无比庄重的对着这列车队躬身行了一礼。

……

同一个清晨,一列车队也在幽州城中慢慢的行走,准备出城。

顾留白和裴云蕖、五皇子随着车队慢慢的行走,商议着陈屠逼供出来的讯息。

“崔氏的死士?”

五皇子怎么都想不明白,“崔氏这么做有什么好处?”

顾留白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道:“按照他们的计划,他们能在这场刺杀里活下来的人,是直接出阳关,出了阳关之后,有人接应。”

五皇子眉头大皱,“有没有审出是什么人接应?”

“就是一支马帮。”顾留白看了他一眼,道:“在他说的那个接头地点的马帮,应该是回鹘的人。”

“崔氏和回鹘往来?”五皇子越发不能理解,“若是如此,他们更应该低调,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情?”

“我倒是不知道你皇帝老子最近要做什么事情,但我觉得大食恐怕有点危险了。”顾留白道:“至于崔氏,我知道他们一向很想独霸那条商路的。”

五皇子的脸色一下子凝重起来,“你怀疑我父皇要和回鹘一起先联手对付大食?”

顾留白还未来得及回话,段红杏却是从街角快步走了过来,也不避讳,直接给五皇子递了一封用蜡封的密笺。

五皇子打开一看,眼中顿时充满震惊,“十五哥你神机妙算。”

“是么,有什么消息?”顾留白一看他这模样,就知道他肯定又收到长安方面来的重要消息了。

“安兴妹子来的密笺,第一句话就是托我向你致谢。”五皇子认真道:“她应该就在今日出发去吐蕃,她提点了一下我,意思是皇帝应该想用当年对突厥的那一套法子对回鹘。”

裴云蕖顿时冷笑起来,“果然,对回鹘进岁贡?然后和回鹘一起先将大食给瓜分了。长孙氏刚刚想办法趁着皇帝轮调安排了不少人在边军,这下可好,他倒是马上给长孙氏出了一个难题。到时候长孙氏被拖着要和大食作战,长孙无极倒是要费不少心血在边军这边。就是皇帝的胆子也太大了,他就不怕有朝一日回鹘打进关来?”

五皇子微微沉吟,道:“他应该是觉得要先解决眼前的大患,按他现在这布置,恐怕是要先彻底掌控长安周遭军镇,接下来以军权来逼迫长孙氏淡出。崔氏这种他倒是不会放在心上,崔氏不可能在大唐帝国再往上更进一步了,他们也没有足够的能力来发动兵变夺权,一心往关外谋求发展,至少在这个时候,是我父皇乐于见到的事情。”

“如此一来倒是也说得通了。”顾留白点了点头,“皇帝在这个节骨眼上倒是没有余力来和我们计较,但崔氏要想称霸商路,和回鹘的交情不够深,那就不可能成事,回鹘之前没能一口吃掉突厥的那些黑骑,估计对我已经恨上了。崔氏估计也彻底想明白了,要想掌控关外那条商路,进行大量的通贸,似乎最大的阻碍是我…只是他们不先来人和我商量商量,不想先和我谈谈生意的么?”

“崔氏这种门阀,怎么可能将盘子里的肥肉分给他人?”五皇子叹了口气,“放眼整个大唐,我估计也只有李氏和长孙氏问他们要分块肉,他们才会认真考虑一下,他们哪里可能放得下身段,怎么可能改变一贯的做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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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他们以后在关外这条路就走窄了啊。”顾留白笑了笑,“崔氏的事情先放一放,眼下我想和你们商量的是,我要不要在里面做个搅屎棍?”

裴云蕖的眼睛一亮,她对琴香颇有好感,这爱屋及乌之下,她就莫名的有些同情没有招谁惹谁的大食。而且站在唐人的立场,她也不觉得让回鹘将大食吃掉就真对大唐有什么好处。

她现在一听就觉得顾留白似乎想拉大食一把。

“你可想好了。”五皇子凝重道:“若是帮大食…恐怕麻烦大的就是我大唐的边军,而且将长孙氏拉在这边的泥潭之中,反而无形中帮了我父皇一把。我父皇必定不会因为此事而感激你,倒是长孙氏也和你矛盾激化。”

“你说的也有道理。”顾留白想了想,道:“琴香给我送了一份大礼,我欠着她的人情,更何况我要想一把将大食拉出这个泥潭也不太可能,只能说提醒一下她的师尊,至少不要让她的师尊直接死在了阴谋里头吧。”

裴云蕖笑了,“我觉得你纯粹就是讨厌的做派。”

“好像真是啊,我可能就是因为纯粹讨厌他就忍不住想这么做。”顾留白不好意思的笑了起来,道:“这可能就是我人性的弱点?这改不了。”

“你啊,总想天底下的人都守着规矩好好和你做生意。”裴云蕖走上马车的时候,忍不住说道,“但是天底下那些掌握着权柄的人呐,又有几个愿意公平的和人做生意?”

顾留白平静道:“那我还是以前在冥柏坡的做派,谁不守规矩,我就砍他。这做派也改不了。”

裴云蕖皱着眉头,“忙不过来啊,我家里那个傻逼二娘和许州晋氏要对付,现在崔氏也视你为眼中钉,还有那回鹘,我们回到长安,沧浪剑宗,三皇子……”

顾留白靠在马车车厢上,看着幽州城的街巷,又看着越来越远的关外方向,突然笑了起来,“你不要忘记,别人要是不守规矩,我更不守规矩,我很擅长让狗咬狗。”

“对,你最狗。”裴云蕖笑了,顿时有些心安。

许推背站在幽州的城门楼上看热闹。

其实是送别。

没有顾十五,就不会有在幽州的许推背。

只是守望相助,并不需要客套。

他现在谨记顾十五的教导,对外要尽可能撇清和裴云蕖的关系,做起事情来,要显得老子是有本事的人,何须裴云蕖来关照。

没事再装装老被黑沙瓦的旧伤困扰,昔日悍将被伤病折磨成无法上战场的病猫。

如此一来,就可以避免再被调回边军去打仗。

许推背现在也看明白了。

像他这样的人物,要为大唐做事,不是只有多砍几个人。

在军中占据高位,多拉拢点人脉,哪怕只是偶尔做件事情,也比多砍几百个敌虏的脑袋有用。

青春年少时满腔的热血,早就被现实打磨成了老奸巨猾和满身肥肉。

他就是有点想不明白,这人和人脑子的差距怎么就这么大,顾十五这才多大年纪,怎么偏偏就看得那么通透。

到黑沙瓦的时候,阴山一窝蜂和顾十五还显得不对付,跟着顾十五的,就那个独臂贺火罗和瘦猴周驴儿,但从关外到幽州,再离开幽州的时候,这一列车队浩浩荡荡,走了半天还没看到车队的尾巴。

这一列车队里面有的是修行者世界里头的顶尖人物,有佛宗,又有道家,还有幽州书院里头挑选出来的最优秀的学生,有世家子弟,甚至还有李氏嫡系。

这是什么样的排场?

普天之下,除了他最服气的这个顾十五,还有谁能做到?

他这边还在感慨呢,顾十五就让他见识了什么叫做天下没有白看的热闹。

顾十五偷偷差人给他送了个羊皮小卷。

羊皮小卷上的内容言简意赅。

让许推背的老兄弟帮忙给冥柏坡春风楼里那个老人带个信,让老人悄悄的放个话出去,就说冥柏坡埋尸人不想在关外看到大唐崔氏门阀的人,不想和崔氏有关的商队和马帮在关外行走。

许推背随手就用真气震碎了这羊皮小卷。

他一点没觉得车队里头的顾留白狂妄,反而是想,那崔氏吃饱了没事撑着,突然发癫去惹顾十五作甚?

在行驶的马车车厢里,顾留白又开始写第二个羊皮小卷。

他从来都不是那种吃亏了会忍着的人。

你做初一,我就做十五。

报仇一定要快,而且他的做派一向都是,你惹了我,那我报仇起来,就先打烂你最珍惜的东西。

他虽然离开了冥柏坡,但他的根基还在关外。

而且他现在能够差使的人也很多。

除了关外那些马贼,那些突厥人,他还是天竺佛宗的接头人,他还能够和寂台阁的高英杰保持联系。

想让我忙不过来,那就先让你们也忙一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