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炎拓走出酒店很远, 才打开手机,给熊黑打电话。

按理说,他已经快“失踪”一日夜了, 设想里,熊黑一定是火烧火燎接电话,没想到过了好一会儿熊黑才接,声音倒不失兴奋:“炎拓?”

炎拓说:“是我, 我现在去哪?”

他仔细分辨听筒里传来的、不清晰的背景音,熊黑应该不在屋里, 那头的声音有些嘈杂, 还听到了汪汪的狗叫。

熊黑说:“你等会啊……我把地址发给你, 你直接去阿鹏那……艹,这死狗, 赶走赶走!”

后一句话, 明显是对着边上人说的。

炎拓有不好的感觉:他刚刚回答“是我,我现在去哪”, 故意不透露之前的动向, 以为熊黑一定会追问, 也一定会驱车来接——没想到都没有。

这不合常理, 除非熊黑现在有更紧急的事做、暂时顾不上他。

他追问了句:“你现在在哪?”

熊黑嘿嘿笑了两声:“办事呢,炎拓啊, 你回来就好, 等我回去再说啊,挂了。”

炎拓还想再问什么, 那头已经断了。

***

熊黑给的地址是个县乡结合部的小区,位置很偏,往西去不久就是野地了, 一期交房不足一年,二期刚交房,三期还在建,所以绝大多数业主要么正装修,要么装修还没提上日程,入住率奇低,一幢十几层的楼,亮灯的也就两三户。

看栋数和房号,是在小区最里头的一隅,炎拓一路进去,颇有孤魂野鬼逛园子的感觉——别说人了,连个野猫都没碰着。

找对楼栋之后,揿电梯直上三层,电梯里的轿厢防护木板都还没拆,上头零落贴了两三张装修小广告。

出了电梯,炎拓左右看了看,这是两梯两户的格局,两边门口都堆着装修材料,防盗门上蒙满灰尘,塑料护膜都也还完好未撕。

熊黑没给房号,只说是“三楼”,到底是哪家呢?

炎拓正迟疑着,其中一间房的房门开了,吕现的脑袋冒了出来:“我一听电梯响,就知道是你来了。这栋楼,现在都没住户呢。”

边说边房门大敞,把炎拓迎进来。

这屋子是大平层,四房两厅卫,里外反差还挺大,外头看着像是没人住,里头装修已经很齐全了,就是乱,入目各种餐盒和方便食品袋,门口的同款塑料男拖横七竖八摆了十几双。

炎拓换了鞋:“就你一个?其它人呢?”

这屋子听着挺安静的。

吕现指了指对门:“这一层都我们的,阿鹏和老四老七他们,搁那屋打牌呢,我嫌他们吵。其它人天黑的时候,都让熊哥给叫走了。”

“有说干什么去了吗?”

吕现耸肩摊手,以示自己不知道,又问他:“吃饭没有?给你下袋面?咱这不让叫外卖哈,怕人来人往的,嘴杂。”

炎拓瞥了他一眼:“你经常来这?”

“也不算经常,这里建成没多久呢。去年来过,八九月也来过,再有就是这次了。”

去年,那时候林喜柔办私事,还不带他。

八九月那次,就是进秦巴山,虽然终于带他了,但也只是让他跑腿接人。

原来那两次,就带着吕现了,看来这儿已经算是一个固定的据点。

“你每次来,都住这?”

吕现嗯哼了一声。

“林姨呢,不在这住?”

吕现说:“这破地方,哪配得上我女神啊。对了,你行李什么的,昨天熊哥带过来了,主卧搁着呢。”

炎拓点头:“装修不错,我参观一下啊,没什么不能见人的吧?”

吕现完全无所谓,手臂前引,那意思是“您请”。

这屋子虽然房间多,也能住人,但主要功能不是住。

炎拓在最大的那间房门口停下,看了挺久。

这布置的,怎么说呢,炎拓对医用器械所知不多,但跟吕现熟了,也认识一些,他看到了电动综合手术台,无影灯,用于消毒的紫外线管,以及其它各色各样的器具,不夸张地说,除了那些太过高精尖的手术,譬如搭桥开脑,其它的,下到小伤小痛,上到分娩动刀,这儿都能办。

炎拓喉头轻轻吞咽了一下。

虽然他跟吕现挺熟,也聊得来,但人心隔肚皮,而且,某些话题,他们是从不涉及的,所以,他讲话不能太明,立场也不能太明。

他说:“吕现,你学医这么久,现在做这些啊?”

吕现说:“嗐,想通了就行了。反正是治病救人,在哪都一样,血淋淋的人抬上来,我能干瞪眼不做点什么吗,医者父母心嘛。至于这人干了什么、是好是坏,不是我操心的事,我守好这张台子就行。再说了,没你爸的助学金,能有我今天吗?女神待我也不薄,做人得知恩图报。”

炎拓装着对一切都很了解:“怎么样,不算忙吧,我们的人进这儿的……”

他示意了一下那张手术台:“应该不多吧?”

吕现摇头:“不多,也就拗个指头破个皮。不过九月头送来的那个……”

他往大门口张了一眼,继而压低声音,像是生怕被对面屋的人听去似的:“差点死了,肋骨折断,险险就插进肺子里。虽说不是我们的人……”

吕现斟酌了一下用词:“我也知道商场如战场,暗地里流血要命不稀奇……你得空跟林姐说说,还是要约束一下熊黑这些人的,万一闹大了,太麻烦了,人命毕竟。”

炎拓脑海中迅速组织起信息:九月头,差点死了个人(非己方),救活了。

看来,林喜柔一干人上次进秦巴山,很不平静。

正寻思着,吕现忽然想起了什么,当笑话一样跟他讲:“对了,熊哥昨晚也来了,后腰上叫人开了道口子,也亏得熊哥身子壮实、肉厚,伤了还能走动,这要换了普通人,早躺下了。他让我包得‘严重点’,我起先都没听懂。”

炎拓也没听明白:“包严重点?”

“就是说要包得怎么说呢,看起来伤得不轻的样子,他那头上都没伤呢,还非让我用纱布裹了半个脑袋——我心说咋滴,包严重点,年终能给你评个先进?”

吕现觉得自己特别幽默,哈哈笑起来。

炎拓却约略猜出了几分:熊黑这人,天不怕地不怕,唯独畏林喜柔三分,他把人接丢了,应该是怕被林喜柔骂,所以故意把自己装扮得挺惨,以一搏同情,以示“喏,我虽然办砸了事,但我也伤成这狗样了,少骂两句吧”。

“然后呢?”

吕现:“然后就兴冲冲地走了。”

“兴冲冲?”

确信不是忧心忡忡?熊黑再缺心眼,也不至于那种情况下还能“兴冲冲”吧。

吕现说:“是啊,看起来,就跟立了什么功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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