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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着年纪不大,本来这家人还有轻视之情,但当他露出怒容,又都被吓着了。

就连三院的同事看着也骚动起来,周锦渊平时看着都很好相处的样子,被他们调笑也不生气,一张娃娃脸总是平易近人的模样。没想到这会儿生起气来,那么唬人,搞得现场极为安静。

“坐下!”周锦渊让孕妇坐着,就地给她诊脉了。

孕妇也不敢拒绝,乖乖坐着。

脉象肾阴不足,心肝火却旺盛有余,因此动胎。胎气不固,难怪会见红。周锦渊扫了孕妇一眼,仿佛高深莫测地道:“心肾不交,清梦被扰啊,你这么神不守舍,到底梦到什么了?”

少妇浑身一震,家人也极为吃惊。

这孕妇孕期的症状不止是见红,还有别的,但周锦渊独独说了这一条,也是最重要的一条,怎能叫他们不受震动。

毕竟周锦渊不但是从医多年,更是火居道士,对无论是本派信众,还是民间迷信的人的心理,都把握得很准。

以少妇的脉象,可能让她自己也笃信中邪的症状,最大可能性就是多梦,千百年来,梦就被赋予解析人生的意义。

做医生,有时候就是要大胆假设,小心求证。

他还要故意摆出这高深莫测的样子,神棍能唬人?他专业出身的,难道不比神棍更会摆高人姿态?

果然,这少妇被他一语中的给惊着了,胀红着脸说道:“我能单独和您说吗?”

连称呼都换成“您”了,态度大变,让三院同事心底道,让大神来果然没错啊!

周锦渊环视一周,起身道:“来吧。”

这里围满了人,对方觉得不适,他就把人带到了车里,少妇的丈夫和婆婆也想跟着,被他制止了。

“你说吧。”拉上车门,周锦渊说道。

虽然周锦渊是医生,但也是异性,少妇起初还有些不好意思,半晌后才做好心理建设,说道:“我每次怀孕,总是两三个月时,就梦到,阴庙里的鬼神来找我,和我……”

阴庙就是那些没被正式册封过,不算正神的鬼神的庙宇,属于民间淫祀,传说也十分凶邪。

海洲这个地方,既有老吊岭那样邪门的地方,就说明了迷信文化在这里有一定市场。只是城市里又好于乡镇,周锦渊也不是第一次在这里遇到非把病症往中邪上靠的人了。

少妇虽然没说完,但周锦渊已经明白了,记了一句:“梦与鬼神相交。”

——也就是发生某种不能描述的关系。

“……嗯,然,然后,就会肚子痛,流血,接着孩子就掉了。”少妇说着,眼圈还红了,这都是她第三次怀孕了,“我婆婆去问神,老师公说,是被阴庙的阴神看上了,不许我怀孕,只有祖先能保着我,但阴神很厉害,必须长跪请求祖先……”

周锦渊闻言不禁感慨,像这样的义诊,医院还是有必要多办,多送医下乡。

重点不是在于他这样的医生,也不是在于仪器,而是为大家科普医学知识,让他们知道真正应该求助的对象啊。

周锦渊摇了摇头,说道:“你嫁人之前,应该就一直痛经,肝肾不太好。同时怀孕意向强烈,才在孕期睡眠质量不好,乃至梦交,口渴心烦,更加使得胎儿不稳,怎么能不流产?”

他虽然今天才认识少妇,却把前情推测得八九不离十。

少妇怔怔道:“可是,我每次都梦到那个……”

再加上第三次在医院也没保住胎,否则她也不会慢慢动摇,同样认为是鬼神作祟。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你梦到的阴庙和阴神,你想必也去过,或者听闻过,给你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对于通晓祝由术的周锦渊来说,这里头的原理他再清楚不过了。

祝由术也许已经被现代中医剥除,但其实术无善恶,有善恶的是使用它们的人。

看少妇还有一点点挣扎,周锦渊又道:“你跳脱出来好好想一想,长跪不起,真的能救你的孩子吗?孩子要是掉了,那位老师公可以说你不够虔诚,你自己真能接受?”

怀着孕,胎都不稳,还长跪?

少妇瑟瑟道:“那我,我已经跪了半天,怎么办?”

“刚刚我给你诊了脉,还不算晚,出去我给你开方子,吃三剂安胎,或者你到我们医院的产科来也行。”周锦渊稳重的态度让心神不宁的少妇找到了支柱,立刻点头。

“……不算晚是吗?”她喃喃道。

周锦渊知道她会琢磨回神的,但还是怕不保险,下了车后,又拉过乡里的干事小声托付一番,一定要督促她,别让她又被忽悠了。

“好了,这件事我已经和她交代清楚了,那老师公纯属胡说,骗人钱财。”周锦渊见他家人好似还对自己“诋毁”老师公有点不满,立刻道,“要是有什么不满,让他本人来找我对质,我看看他的法术还能厉害过我?”

那家伙怕是连宗教人员相应的证都没有,敢再说三道四直接举报就完了。

三院的人一下喷笑出来了。

这也太好笑了,真该让谢主任来看看,他们每天还抓大神迷信行为呢,谁知道大神还在这里打假。这乡野老师公,跟大神这种有证的“元婴修士”怎么比啊。

他们知道内情,旁人哪里知道,还以为周锦渊的意思是要辨证一下到底是病还是术了。

甚至还有好事的人,立刻打电话给那位老师公,告诉他威信被人大肆破坏了。

周锦渊看在眼里,不在乎地道:“要是赶不到这里,就回头到海洲第三医院中医科去找我,我叫周锦渊,记得提前挂我的号。”

“哈哈哈哈哈哈!”现场登时响起了一片笑声。

先前周锦渊在这里连诊一上午,就已经叫一些乡民心悦诚服,而且也不是家家都崇尚鬼神之说,看周锦渊这么说,他们不但觉得有热闹看,甚至想站在周锦渊那边呢。

……

不知不觉,下班时间到,义诊已快要结束。

现场的人不但没减少,反而越来越多,有些还是听说了先前少妇一家那番热闹,想过来看热闹的。

医生们看诊超过了不少时间,这才收拾东西,准备要走。

这时候一辆面包车飞速开到了现场,带起一片灰尘,司机打开车窗喊道:“等一下啊医生,这儿有个病人!”

那门一打开,竟是呼啦啦下来好几个穿着道袍的道士,其中一个道士额头上还有伤,被人抬着,眼睛紧闭。

三院的医生一看,连忙问清楚怎么伤的,然后测血压、脉搏。

周锦渊一看,分明是香麓观的道士,受伤那个还是当初去接过他的赵道长赵师兄,他赶紧上前搭了把手。其他道士也认出他来,但是一时不敢打扰他急救。

幸好诊断下来,赵道长只是轻度脑震荡,他们一边给赵道长喂药,一边听一个小道士解释,他们是被请过来做法事的。

——乡里有个厂子,花大价钱买了新的机器,就请道长们来给机器开光。

谁知道赵道长在厂房里爬到某处贴符时,一个不小心,摔到了头,当时就昏了。厂里司机知道旁边就在举行义诊,比卫生院近多了,赶紧把人拉过来先看看。

“赵师叔没事吧?”小道士问道。

赵道长头晕得没法说话,但好歹眼睛已经睁开,这是刚才周锦渊给他施了针。

有医生道:“还行,目前看应该只是轻度脑震荡,给他吃了药,症状也开始缓解了,但是必须要休息。不过我们这里仪器不全,还是回去做个更全面的检查,观察一天比较好。”

其实周锦渊诊脉结果,也仅有轻度脑震荡,就是脑络损伤,但他也不反对,轻轻点了点头。

小道士们这才放心下来。脑震荡是最轻的一种脑损伤,要是神经系统正常,没有其他颅脑损伤,那就还好。

他们放心没多久,低声讨论几句后,又有点慌神,“对了,赵师叔不能动,那待会儿是不是也没法去厂房,等下就要到吉时了。”

他们这次是工作来的嘛,开光仪式的吉时就快要到了。

围观的乡民隔着一小段距离,留出空间给伤者,但也听到了之前他们的话,交头接耳起来。乡里能有什么产业,那厂子是本地人办的,大家都知道,也知道他们今天要做法事。

有懂的这些仪式的老人,还说:“换个人上去主事嘛,这道长看着也没法动了。”

小道士却苦瓜脸,不是说换人就有人可换的,反正他们……不行。

他们科文都背不熟呢!更是资历不深,想主事,主家怕是都不愿意,这回可能要黄了吧,真乃时运不佳。

赵师叔受伤也是没办法的事,就是主家的机器如果等到下一个吉日吉时开工,好像对生意订单有影响。

赵道长说不出话,目光却投向了周锦渊。

科文,以他的了解,除了他之外,在场有个人是一定倒背如流,也能完整复制仪式,还具备资历的。

那些乡民只见今天让大家长了见识的年轻小神医把白大褂一脱,张开双手气势非凡地道:“救场如救火,法衣!”

乡民:“??”

蛤,说啥玩意儿呢?

下一秒,小道士们反应过来,一阵狂喜,将一件鲜艳的法衣抖搂开,恭恭敬敬地服侍周锦渊套上,“那就有劳师叔了!”

乡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