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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恭低了低头,想着那时与严癞头在街上胡混的情形。半大的孩子能做什么?无非是偷鸡盗狗。后头再大些,又凭着良恭脑子机灵,设下些诓人的局。

那些把戏也多是撞运气,遇到些眼界不宽的就能弄些散碎,倘或遇到那经过见过的,便常被打得鼻青脸肿。

再后头,给一位开赌坊的高老爷碰见,见他二人一个身段魁梧胆大如斗,一个头脑灵活心细如尘,便请二人专门替其收账,日渐成了赌场中的两个冷面门神。

这些事情倘或放在市井之内摆谈,大家虽有些惧意,也知道不过是混口饭吃。可要是说给妙真这样没见过粗鄙丑陋的千金小姐听,还不知是笑他或是怕他这样的地痞流氓。

总之都是看他不起的。

所以他隐去了这大段大段的经历,只说些零零散散的正经事,“那时候替人家代笔书信,后头大一些,便替人家担柴送水。”

妙真的手正扣在他肩上,动了动指头,把那坚硬的肩有心触摸一下。她自来有些瞧不上卖力气的男人,觉得一个男人应当像她爹或是安阆,以智谋生才是正道。

可是此刻,她忘了他原本读书人的一部分。只有个落拓又窘迫的影,担着两捆干柴在她心里东奔西走,疲累地喘着。

“沉不沉?”她忽然问。

良恭笑道:“几捆柴火有什么沉的。”

“我是说我!”妙真翻了记白眼,而后凶巴巴地威逼他,“你可醒着神说话,我虽好吃,却吃得不多,还从没人说过我肥。”

良恭抿着唇发笑,故意崴了下脚,叹道:“沉倒是不怎么沉,就是有点压人。”

这一下,吓得妙真在他背上猛地一落。他忙扣紧了手,将她往上颠,乱中又锁住她的腿弯。

妙真感觉到,他的手分明从她屁股上抚了过去,又重勾在腿弯里。她不知该不该骂,想他未必是故意,恐怕他自己也没留心。

但她实实在在地在肩上臊了个大红脸,亏得他看不见。她心下又是羞,又是恼,狠狠捶了他一下,一张脸却笑成了一种微妙的满足。

良恭不知是怕她睡还是什么,也难得有话问她:“你方才说看见了鬼,那鬼长什么样?”

一下揪住妙真的精神,她哪记得那时说过什么话?只怕被他察觉她的病根,忙现扯谎,“是那些树影子在那里摇来摇去的把我吓坏了,我张嘴胡说的,哪里会有鬼呢?我头一回三更半夜跑到这些地头上来,吓到了也是情有可原。”

良恭半信半疑,也不深问。妙真觉得他此刻的沉默恰到好处,恰如他的脚“咔嚓”一下,踩到了哪截枯枝,正巧踩在她的痒痒肉上似的。她把脸藏在他肩后头,安心地笑着。

其实她这病根尽管外头人不晓得,在家是个众所周知又心照不宣的秘密。只要他肯去打听就一定能打听到。但他在此处缄默下来,仿佛是对她一种格外体贴的尊重。

她仰着头看这夜,觉得又是倒霉又是一种幸运,成全了她心底某些无缘无故的情绪。

可惜幸有尽时,再走一段,就听见前头有人在喊“尤大姑娘”。举目望去,看见些俗世的火光杳杳而来,梦境的泡沫“砰”一下破灭。

小姐家名声要紧,她忙拍良恭的肩,“快放我下来,周家的人寻来了。”

良恭立即将她放下,搀她在路旁草堆里坐。他自己则避着嫌疑,举着火把走到路的对面等着。

火棍烧到了头,横竖周家的人寻来了,也用不上,他便抛向路底下的田地里。那火把一霎滑亮了天空与绿油油的庄稼,顷刻就熄灭了,绿淹没在黑里,他的面目也隐没在夜里。

妙真隔着横在当中半丈宽的山路,只看得见他一个黯淡的背影,忽然间觉得他走到对面,是将方才的一点亲密,拉出了一段遥远的距离。

她倏地喊他:“良恭。”

他没回身,“什么?”

她想嘱咐他不要把这夜忘了。然而自己还不及回想此夜的种种,周家的下人们便如潮水涌来,带着急乱的明光与喧嚷。

这一夜的部分情节沦为野史,没说的叮咛也落成了历史的谜语。妙真对人只说是车散了架,他们便从车上下来,沿着原路一直往城内走,在途中并没有片刻逗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