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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都没有为这一记耳光生气,都知道这是最为妥当的收场。

妙真扑着她猩红的斗篷,又走去将阑干扶着。船尾望出?去,是没有岸的,是无际的水面。她有些怅惘,觉得是飘零在水上,何处靠岸,何时靠岸都说不?定,她第一回 感到生命的无常。

她有点怯懦,又装作若无其?事地问:“咱们到底要?在那韦家?住多久?”

“胡家?的船几时到无锡,咱们就几时走。他们不?是说定元夕后包了船来?接么?约莫已经启程了,路上倘或顺当,大?概也?就半个来?月。”

良恭一面说着,一面拍身站起来?。却有些不?敢靠近她了,只站在她后头。

妙真倏地将眼扇两下,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也?刻意要?另起个话头,“咱们还有现钱么?咱们这五六口人?住到韦家?去,已经是闹腾人?家?了,总不?好再?吃人?家?的花人?家?的。 ”

良恭望着她的背影直想笑,这位不?知分厘的大?小姐终于也?过问起银钱的事了。他朝后头努嘴,“我哪里晓得银钱的事,该问林妈妈去。”

“噢,银子都是她老人?家?管着,是该问她。”妙真怎么也?不?敢回头,心里实际想问的,还是关于易清。她根本不?认得,却对这个陌生的女人?起了超乎寻常的好奇心。

她忖度着,用认为最妥当的方式,有些瞧不?起的语气问:“这个易清,长得很?好?我看?你?如此痴迷她。”

“这个也?是因人?而异。”

良恭想不?到会有一天,易寡妇的名字能从他口里如此平和地讲出?来?,不?带一点哀愁的惋惜。这倒引出?他另一番哀愁和惋惜来?了,怕自己再?有一天,也?能很?平和地对别人?说出?尤妙真这名字。

他还没有得到一点,就先有了失去痛心与?遗憾。

时近午晌,码头上多了好些做热食的摊贩,都是一副扁担,一头挑着炉子与?锅,一头挑着碗碟料台。多是些下力汉在吃,端着碗蹲在一旁,不?觉得冷似的。

妙真被那热火朝天的情景吸引着,又绕回船头。她也?吃过这类摊子上的混沌,仿佛还是昨天的事,她坐在马车里,不?知愁也?不?知苦地作弄着人?。

实际上那是很?遥远的一片记忆了,想到这一点,她就不?再?记恨良恭,只是很?羡慕那个叫易清的女人?。

“瞧,你?尧哥哥回来?了。”

不?知良恭几时跟来?的,循着他的手望去,果然见瞿尧从一辆马场上跳下来?,向着这头跑。

不?时上船回禀妙真与?林妈妈,“按姑老爷写的地址找到那韦家?了,我把姑老爷的信给他家?老爷一看?,他家?老爷马上就吩咐收拾了三间屋子出?来?给咱们住,还雇了两辆马车跟着我回来?接姑娘们。咱们走吧。”

那韦家?老爷是寇老爷的故交,年?轻时候一齐跑过买卖,看?过寇老爷的信,也?算上心,特地着人?腾挪了屋子出?来?留妙真等人?居住。

韦家?是座三进宅院,虽不?大?,也?规矩。前头会客。沿着大?门的一旁的游廊往右去,穿过一狭长夹道,转过洞门,才是居所。

这一处大?院用堵花墙隔开,分里外两院。妙真与?林妈妈,白池,花信几人?住里头那两间。由个八角洞门进去,小小一个院,有间正屋,一间西厢。良恭并瞿尧是同韦家?小厮一道挤在大?门角的两间屋子里。

良恭摆抬着妙真的箱笼进屋,看?见妙真侧身坐在那榻上,窗外云阴笼昼,白天看?着也?将晚似的,淡淡的白光照得她一副瘦肩冰冷可怜。

趁着箱笼都搬了进来?,韦家?的下人?出?去了。良恭将一个髹红木箱子抬到碧纱橱底下搁着,顺势坐下,靠在那箱子上,往榻上支起一条腿戏谑地看?妙真,“不?高兴?嫌这屋子逼仄?”

她不?肯承认,横他一眼,“借住在别人?家?里,有什么可挑剔的?我才不?是不?知礼数的人?,谢还谢不?及呢,嫌什么?”

有人?就是这样,心头的想法叫别人?说出?来?,又不?好意思承认,反而谦虚。他知道她是这样的人?,愈发抢在头里替她抱怨,“比咱们府里差远了,两间屋子加起来?也?抵不?上咱们一间屋子大?。”

妙真忙朝窗外看?看?,伸出?手打他搁在炕桌上的手一下,“快不?要?说了,仔细给韦家?的人?听见。”

良恭把自己的手背睨一眼,似乎手背给温热的嘴巴咬了下,疼是有点疼,但咬得合心意,那片皮肤疼也?疼得一蹦一跳的高兴。

说到韦家?人?,他有意要?叫她高兴一点,边说:“方才打外院过,我看?见韦家?老太太在廊庑底下看?你?。大?约老人?家?没见过长得这样标志的姑娘。”

妙真总算有一点舒心,弯着眼笑起来?,“是么?那我归置妥当了得先去拜见她老人?家?。”

她一时对着窗户阴白的光笑起来?,“你?看?,这院墙隔壁好像开着梅花。风一吹,在墙头扬起一两枝来?,是黄梅。这里也?不?错,偶然还有梅花瞧,我们家?里就从不?种梅花。”

他随口问:“为什么不?种?”

妙真支颐着脸没说话,因为听曾太太说起过,是有一回她娘发病拿刀把尤老爷刺了一下,血正溅在一枝梅花上。后头她清醒过来?,再?见不?得梅花,尤老爷就命家?下人?将现有的梅树都砍了。

这是不?能说的,免得带起她也?有病这一话头。

良恭贴在窗纱上看?,等了一会才有风,墙上果然掠过一枝梅影。但他的余光还扫在她缄默的笑脸上,隔了会说:“我听见说门前这条街上有家?桂花糖糕做得好。”

秒真果然弯起眼来?,“那你?归置好了去给我买些?”

不?知何故,良恭突然有点想哭。他挪开眼,连点头也?是轻微的。

同时看?见花信从洞门底下跑进来?,还在门外就嚷,“归置好了么,韦老太太说要?过来?瞧瞧。”

不?时就见韦老太太由个丫头搀扶着过来?。这老太太高寿发福,两鬓霜白,拄着根牡丹头拐杖,看?起来?慈目和蔼。

迎头看?见妙真候在屋外,便笑着去拉她,“这两间屋子原是我的小孙子和孙媳妇居住,听见你?来?,就叫她们搬到外头那院和我住着,把里头让给你?们。你?喜不?喜欢呀?”

妙真忙将她搀在榻下,退后几步福身道谢,尽心竭力的飞扬着一张笑脸,她此刻发现,原来?笑也?是有点费力的事情。

直把那韦老太太笑得合不?拢嘴,向跟前小丫头挥手,“快把姑娘搀过来?我瞧瞧。”

那小丫头去将妙真扶来?她身边坐,韦老太太立即握住她两个臂膀细看?,越看?越是喜欢,“嗯,真是个大?美人?。我那年?到湖州,就听你?姑妈说她尤家?出?了个绝色美人?,我还不?大?信。后头她娶二媳妇,我又到湖州吃酒,看?见你?妹子鹿瑛,生得那副好相貌,我这才信了。我想啊,妹妹生得那模样都没听人?怎样说好,单说姐姐,可见那姐姐是真美得很?!如今见了你?,我老太婆也?长见识了,才知道这世上还有你?这样标志的人?物。”

说得妙真有些不?好意思,好在也?习惯了。挽住她道:“我看?老太太年?轻时候才是个不?得了的美人?呢,如今虽上了些年?纪,瞧着也?是和善可亲。”

她这张嘴一向也?招上年?纪的女人?喜欢,原来?自觉当之无愧,如今却蓦地觉得有些讨好的嫌疑。也?不?怪,她心里是有些寄人?篱下的自知之明了。

韦老太太把她的手摸一摸,“唷,这屋里冷吧?还没生炭盆呢。快去,叫他们点个炭盆过来?。”

林妈妈笑着应声进来?,“住在这里已经很?不?好意思了,哪里还敢劳动??快别点了,开了春了,没那么冷。”

韦老太太道:“你?们病的病,单薄的单薄,可不?能硬扛着。烧点炭又不?费什么,要?更好的,我家?里也?没有。”

“您说的这是什么话,真叫我们无地自容。”

谈讲一阵,果然看?出?这老太太是个极和气的人?,妙真心下放宽不?少,倒也?知趣,夜里便到西厢房同林妈妈商议一应用度他们自己出?钱的事。

林妈妈由白池搀着起来?把一个匣子打开,有些遮掩地从里头拿了五两银子出?来?交给白池,“你?去交给他们家?厨房里,交给老太太人?家?一定是不?肯要?的。”

白池踟蹰一番,接了银子出?去。妙真看?二人?有些不?对,向那匣子看?一眼,“妈妈,咱们还有多少现钱?”

林妈妈阖上匣子笑,“你?什么时候问起这个了?这些琐碎的事,不?要?你?操心。”

妙真看?她那样子不?禁有些疑心,“咱们是不?是钱不?够了?妈妈,如今有难处可不?许瞒着我,老爷太太就是把我瞒得死死的,您也?把我瞒住,都当我不?懂事。”

“够是够,维持到常州去不?是问题。”林妈妈索性?就将匣子打开给她瞧,“只是你?不?可再?大?手大?脚赏人?买东西。无锡这里到处也?都有好东西,你?要?见着什么买什么,可就要?向人?家?开口借盘缠了。”

说得妙真颔首。林妈妈见状,又去握她的手,“等到了常州,再?随你?买去。”

妙真愈发不?好意思,“我可不?敢再?这么乱使钱了,使完了,谁再?给我?花舅舅家?的钱,总是不?大?妥当。”

林妈妈心头一酸,悄声嗔道:“夏天你?就出?阁了,能使他几个钱?况他当舅舅的,难道连这点钱也?不?舍得给你?花?他们胡家?有钱,就是没有给你?的,你?还有大?笔嫁妆在那里,了不?得花自己的,怕他什么?好在安大?爷有出?息,等日?后封了官,多少钱都由你?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