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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气忙完,重阳已过。邱纶走到胡家来告诉妙真。坐定椅上,话还未说,妙真就先问:“你?不是?将约定那房东来签租契么??我一直等着,怎么?没音信?”

邱纶仰着脖子哈哈笑起来,“我都和?人家办妥了,今日正是?来告诉你?,你?拣个日子就能搬过去。”

这时花信奉茶上来,满面惊喜,“办妥了?三爷,你?怎么?说都没来同我们说一声就都办完了?”说着又转向妙真,“姑娘,那我们这两日该先过去收拾收拾。”

谁知邱纶又笑,“还用?得着你?们来操心这些?我早叫人收拾好了,家具摆了进?去,院子里移栽了好些花草过去,里里外外扫洗得干干净净,你?们只管住进?去就是?。”

花信好不高兴,可?省却许多麻烦了。因问:“连银子你?也?付了? ”

“这还不是?小事一桩?”

“付了几?月的?”

“一年的都结在了那里。”

妙真听?后轻轻蹙眉,“可?是?我们哪里住得了一年?等表哥回来,良恭那里来信,我们还要到南京去呢,大?约至多两个月的功夫。”

邱纶呷着茶随意道:“多付总比少付好,住得满就住,住不满也?就几?十两银子的事情,何值得去计算它?”

妙真说着由榻上起来,“我去拿银子给你?。”

他忙站起来将她拉住,“你?这不是?打我的耳光么??我本来没有?别?的意思,是?怕你?们麻烦所以才办好了才告诉你?们。你?要拿钱给我,简直是?有?意瞧不起我!”

花信又把妙真摁来坐下,笑道:“可?不是?嚜,姑娘,这点银子,在咱们本来也?算不得什么?,难得是?三爷这份心。真要你?啊我的算起来,不好算的是?三爷成?日家大?太阳底下替咱们跑腿做那些琐碎。”

这也?是?道理,妙真便望向邱纶笑了,又请他隔日叫人来帮着搬抬东西?过去。邱纶自?然无?可?不可?,坐在那里说要雇几?辆车,要叫几?个人,一应比妙真想得还细。

妙真听?着倒有?些不好意思了,“不耽误你?的正经事吧?”

趁着花信出去,邱纶板正起脸,郑重其事地在椅上道:“你?再?不要和?我说这种话,你?的事情我都是?当正经事去办的。你?们只以为我不过打发下人去做这些事,我告诉你?,叫他们去办我还不放心,都是?我亲自?去盯着,哪里种什么?花,你?的那张床要摆在何处,我都要过问。我说这些给你?听?,不是?想向你?邀功,就是?想让你?知道,你?芝麻绿豆的事,也?是?我的头等大?事,我就是?想让你?少操心,每日只管高高兴兴的。”

妙真原是?扇动这一双眼睛好笑地听?着,听?到后来,那黑而亮的瞳孔里闪动起来,很有?些动容。

她把下巴颏放得低一些,手指头抠着纨扇上绣的一片花草,给那些细密的线,把心里一阵温柔地牵动。

邱纶见她嵌在窗户一片金色的光里,照透了衣衫里的轮廓,纤柔胳膊,楚楚弱腰,好不可?怜可?爱。这时节的太阳虽然强烈,却不炙热,风里是?透着凉意的。他那颗心比早些年还陷得深,陷得软了,觉得自?己很有?一份责任,是?把她从尤老爷夫妇的手心里,捧到了自?己手心来。

他小心翼翼的走过来,要寻什么?话说,又万般不得开口,只是?弯腰下去,握一下她的手就放开,“那我就先走了啊。”

也?许是?他放得够快,也?许妙真根本就默许了的,并没有?生?气,抬起面来笑一笑,把头郑重地点点。

他一时又舍不得去,只管磨磨唧唧地在她面前捱延,“那我后日一早就来接你??”

妙真还是?笑着点头,他神魂跌宕,拽根凳子坐到她跟前。见他说走又不走,倒坐在跟前傻笑,妙真便嗔了一眼,搦过腰去不理会他了。

邱纶愈发不能自?己,高兴得脚都不知该如何拐,转头就磕在碧纱橱上。他跌后两步,一面搓着额头,一面向妙真笑,“我真走了啊。”

人是?真走了,那温柔的傻气仿佛还在这屋里留了个尾巴,妙真被这尾巴挠逗得歪倒在榻上嗤嗤发笑。

妙真就是?这性情,因为是?在无?尽的爱意里长大?的,好像爱就是?她的归宿,是?她的养分。所以她对爱既敏锐又贪心,也?本能性地依恋。对怨与恨,她反而是?迟钝的。

她自?己也?很清楚,人家肯定要嘲笑她这是?一种软弱无?能。但?她愿意承认这一点,一个人贪爱才是?最本质的贪,贪财不过是?表象。

后日要走,次日就不得不去向胡夫人讨要那笔账了。经历了前几?番的俄延推诿,妙真这回来,就有?点下最后通牒的意思。

她一在榻上坐下,就单刀直入地讲明来意,“舅妈,在您家中叨扰多时了,很不好意思。原本是?为出阁才寄住在您这里的,如今既不出阁了,也?不好久住下去。我请人在外头寻了所房子,后日就搬出去,今日来,是?因为我那里正在收拾东西?,想请舅妈把我那笔钱和?地契都交还给我,好一并收拾过去。”

胡夫人大?惊失色,空张嘴半日才找到自?己的嗓子,“你?什么?时候找的房子呀?你?这孩子!怎么?闷不吭声就去找房子了?你?爹娘把你?托付给我们,你?现下说要搬出去住,岂不是?叫我们有?负你?爹娘之托?你?听?你?说的这些话,好像舅舅舅妈容不下你?似的,这要叫人家知道,怎么?说我们?”

她照例是?一句话不提钱,妙真知道长进?了,才不要给她兜绕过去,只说:“不干舅舅舅妈的事,是?我一定要搬出去住。舅妈不必劝我,我性子犟您又不是?不知道。只把东西?给了我吧,我连一应票据都带来了。地契还要请舅舅回来写份文书,我拿去衙门过户。银子呢,舅妈只管抬出来,我请了邱纶明日帮我来搬。”

说着就招招手,叫瞿尧进?来,把那些票根都摆到炕桌上头,一一罗列给胡夫人看。

胡夫人暗瞧她这架势是?带着几?分铁石心肠来的,又看看瞿尧,心恨不知是?谁给这丫头出的主意,竟做出这副架子来和?长辈撕扯脸皮!

真到这地步,胡夫人脸色也?只好冷了几?分下来,把那些票据一推,“看你?这意思,好像专门为讨账来的?怎么?,你?是?疑心舅舅舅妈要私吞你?的财产?我们家虽不是?万贯家财,在常州也?是?……”

不想话还未完,妙真便簌簌扇着笑眼道:“晓得舅舅家在常州是?有?名的富户,一定不稀罕我那几?个钱。我想随时要,舅妈家的库里,也?能随时拿得出来。所以我想,今日一定要搬出来的,明日好叫人家一气帮我拉走。”

胡夫人噎得没话说,睇她一阵,理着袖口又和?软地笑起来,“姑娘,是?谁对你?说什么?闲话了?我早就说,你?耳根子软,心肠又好,最受不得人挑唆。我吃的盐到底比你?吃的多,不是?我说,你?那些个下人……”

话未说完,又遭瞿尧上前打断,“我们姑娘虽然年轻,没见过多少人,可?别?人不敢说,我这个下人是?常年在外走动的,见过的人没有?十万也?有?八万,什么?样想赖账的手段我都见识过。舅太太,您只管放心,我们既跟着姑娘,一定都是?为姑娘打算,不敢叫姑娘吃一点亏。”

听?见这话,胡夫人心下了然,现如今是?不再?能够轻易周旋过去了。她端直了腰,另有?说法,“姑娘找我要银子,那好,我们也?该这笔账细算算。自?姑娘到我们家来,吃穿用?度,哪样不要钱?远的不说,那一年包了船上无?锡去接你?们就是?笔不小的开销。”

那上下唇齿磕磕碰碰间,犹如算盘打得“咣咣”作响,“你?舅舅为你?爹的事情在南京奔走,嘿,虽然没有?很大?的成?效,可?官场上的人,你?要他稍微抬抬手都是?要花费的。你?舅舅自?你?爹的事情出来,就四处托人,这么?一年来,你?不知道折进?去多少。我们家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呀,要多的也?没有?,都是?暂用?的你?那笔钱。我现今细细算来给你?听?……”

这般一算,便叫人拿来个账篇子念给妙真他们听?。又是?跑腿下人的盘缠打赏,又是?各路衙门上下的买通打点,大?项的四五千,细则几?百钱都算在里头。待念完时,那六万八的银子就所剩无?几?了。

妙真惊落了下巴,从不知道原来在官场上运作需要如此多的花费。她张着嘴正在心头盘算,陡地听?见瞿尧咳了两声。向他一看,他暗里递个眼色过来,她才醒神,这大?概都是?胡夫人胡编出的账。

待要张嘴问,那胡夫人把账篇子丢来,坐回榻上一笑,“你?姑娘家不知道,瞿尧大?概是?晓得些的。和?官场上的人打交道就是?这样子,不论事情成?不成?,先要孝敬他们。他们呢,也?不可?能写下什么?字据给你?,都是?彼此心里有?数的事情。你?倘若要问舅妈要什么?收条,那舅妈可?真是?拿不出来。”

瞿尧料到有?此一招,委实也?是?无?奈。不过既然已打定主意要和?他们打官司,也?不同她过多纠缠,转而问:“现款先放一放,那两处庄田,还请舅老爷这两日抽个空,咱们拿着两家老爷签的这契,到衙门凭契过户。”

胡夫人拣起那份契书看几?眼,早有?防备,便笑了笑,“这契嚜的确是?你?爹和?你?舅舅签的,不过不这契书连同两分地契都不作数了,你?那两处田庄,早给朝廷收了去。不信你?到衙门里去问,你?爹的事情刚出来不久,就给充了公,衙门里留着底呢。”

这也?是?胡老爷的高明之处,知道现银子说不清,这两处庄田却是?有?凭有?证的,因此前头就勾结了县令等人,假作充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