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妙真?也有些数,蹙眉叹了口气,“我也没想着能全部都讨得回来,能讨回来些,就算造化了。”

“等我回头上衙门找个人打?听?打?听?,看看有没有法子疏通。”

这?话说得又很尽心,只是神情还是如先时松松散散的,留着几分淡漠。妙真?琢磨不透他到底还有没有把她牵挂在心上,就赌气说:“这?桩事?还是要劳你?多费心,等讨回钱,我一定赏你?个一二百银子。”

良恭连打?了两个拱,“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呢?就冲这?赏钱,我肯定尽心竭力去办。”

妙真?暗暗不高兴,他还是一如既往的替她办事?,只是似乎目的变了,从前?知道他在外奔走,有大半原因是为?她,现下好像全是为?了钱。

她心里仿佛是若有所失,不免又留意到他脚上那双如意云头的鞋。

他们到了常州来,和华家那个小莺儿?自?然难再相见的,他也不大可能真?要和她有些什么。可这?像是个提醒,她不能不去留心到他的态度。他愿意接纳别的女?人的好意,大概就意味着他那颗心就不只悬在她身上了。

思到此节,她心内仿佛敲了警钟,有些恐慌,就说:“明日到舅舅家去,你?陪我去吧,你?得闲么?”

良恭往下滑一点,窝在椅上,胳膊肘搭在两边扶手上,把双手交扣在腹前?,两眼?仰到梁上去,似乎不大情愿,“闲嚜倒是闲,只是热得很,不大想动。你?不如叫着邱三爷一道去,他与胡家也有些交情,场面上还能帮着你?说两句话。”

提醒起妙真?,这?一路邱纶都不大过问这?桩官司,因他不大问,妙真?也不大与他商量。他在这?些正经事?不大在行,问他也是白问。他多半都是说:“嗨,不过这?几万银子两处地,讨得回来就讨,讨不回来也犯不着去愁它。”好像坚定了将来要给妙真?更多。

不过妙真?再没能感动,当看到风花雪月之下的日子的狼藉,从前?那份脱离了生活的喜悦,也变得虚飘飘的,不切实际的感觉。

她也不大愿意将邱纶勉强牵涉到这?件事?情里来了,就把眼?珠子一转,向良恭退让一点,“你?嫌热,就雇一辆车,你?也在车上坐着好了。”

良恭摇摇手,“车里头更闷。何况我是什么身份,怎么能与你?同坐车内?叫人家看见,不说我不规矩,还要说你?没有一点威严,太?不会约束下人。 ”

妙真?横他一眼?,低声咕噜,“我才不怕人家说,本来我就不会管束下人。”这?句没想给他听?见,她稍微提起音调给他听?见另一句,“我看你?就是犯懒不想去。”

他就笑,“我去不去有什么相干?”他扶着扶手起身,勉强答应下来,“好吧,我明日去雇辆车。”

见他一连的不情愿的笑,妙真?还有满腹委屈不能消解。

这?又闷又热的天气就是来给人添堵的,惹得谁都不痛快。按说邱纶往对面巷子里去,下人说孔二叔不在家,就又按到织造坊内。去了也没碰见人,总管说是到外头和人谈生意去了。

邱纶一屁股坐到内堂椅上,把那总管看一眼?,“我懒得等他回来了,这?样,你?先去账上给我支三百两银子,他回来你?再告诉他。”

那总管立在一旁,把腰杆弯了一弯,笑道:“我哪里做得了这?个主?三爷从前?在时就知道,先是您,后是老孔,没有您两个发?话,谁敢私自?在账上支取银子?”

邱纶登时火冒三丈,茶盘里捡了个茶盅砸到地上,“怎么?我自?己家的买卖,我要支点银子你?们还在我这?里推三阻四的?我看这?买卖不是姓邱,是姓了孔了。”

总管忙拱手,“不敢不敢,三爷千万不敢这?么说,我们岂不是该千刀万剐了。”

正说着,就看孔二叔蹒着步子进来,“你?别说这?些赌气的话,也别为?难他。是你?父亲刚从苏州使人来传话,算准了你?这?几日一准到常州,说倘或来账上取银子,一律不许给你?。这?买卖自?然是你?们邱家的买卖,不过是你?爹邱城的买卖,上上下下自?然都是听?他老人家的吩咐。你?在这?里砸杯子摔碟的也不管用,谁敢违老爷的话?你?敢违,你?就写信去,他回信只要答应一句,我没别的话,别说几百银子,就把这?织造坊搬空了也与我不相干。我劝你?,你?要用钱就乖乖回家去,向你?娘磕头认错,自?然有的是银子随你?取用。”

邱纶看他那脸色淡淡的,说着就走来旁边椅上坐下,分明是拿着他爹的话摆着他自?己的款。

可也是没法子,邱纶只好堆着笑脸求他,“二叔,您老人家也疼疼我,多少要给我拿一点,我一路从嘉兴来,身上的钱早花光了,难道叫我没饭吃?”

孔二叔悬起腕子,理着袖口笑,“三爷快不要说这?样的话,谁敢饿着你??你?要是没饭吃,织造坊也好,巷子里你?先前?租的那房子也好,只管回来吃,要吃什么山珍海味都有。可是要钱,那是一个也不敢给你?。况且你?说这?话也是谦虚,你?没钱?我听?说你?才到常州,就给尤大姑娘那房子又续了一年的赁。我还听?说,你?和尤大姑娘这?次回来,是有门官司要和胡家打?,为?几万银子的事?。这?还没钱?等官司赢了,不多的是钱到手?”

邱纶登时板下脸,“二叔这?话可不对,妙真?的钱是妙真?的钱,难道我陪她回来,就是为?想她这?笔钱?我邱纶顶天立地的男子汉,难道还要花女?人的钱不成?您老人家不给就不给,何苦排场我这?一顿?算了,我就不信我能饿死在外头。”

言讫就赌气走了,又往从前?在常州认得的一位朋友家中去。几番犹豫,终是开口问人家借了五十两来。虽然借到了银子,却是满心的不高兴,想他邱纶几时和人借过钱?就是孔二叔“鼓励”他花女?人钱的那些话,也是在打?他的脸面。

这?般负气回来,看见妙真?,心下更是不自?在,就把那墨绿色的荷包“啪嗒”丢在炕桌上,旋身倒在榻上,扯着嗓子喊:“花信!倒茶!”

妙真?窥他脸色不高兴,猜也猜他是去支取银子碰了鼻子。把那荷包打?开,却是几个锭子,凑来约莫五十两。因问他:“你?这?钱又是哪里来的?”

他说起来就生气,“找朋友暂借的。”

妙真?好笑,“你?竟拉得下脸问人借钱?”

原是拉不下脸,所以她一问,邱纶益发?难堪。窸窸窣窣坐直了,不耐烦地瞥她一眼?,“我跟人写了条子的,还的时候翻倍还他,他还追着要借给我哩。”

说得妙真?又气又好笑,阴阳怪气地嘟囔,“借给你?五十两,到时候收回一百两的账,人家自?然是乐得借给你?,上哪再去找这?么好做的买卖?知道你?家生意做得大,也不怕你?还不起。”

邱纶也知道自?己有些傻气,可跟人借钱本来就是伤自?尊的事?,就刻意要双倍奉还,好像不是借贷,是专门赏人家一个白挣钱的门道似的。这?样一来,借钱的倒成了高高在上。

要是说给妙真?听?,更要惹她嘲笑。他就不说话,闷了回,把炕桌砸了两下,“茶呢!叫了多久了?!”

“来了来了!”花信从廊下应声进来,把刚瀹的一碗茶搁在炕桌上。

他手一触,就剔她一眼?,“这?么热的天,你?给我沏这?么滚烫的茶?凉的呢,怎么没有?”

花信冷不丁吓了一跳,看看妙真?,又看看他,“凉的没有了,刚瀹了一壶放在那里,还要等会才能凉透。”

“算了算了,还不如我上街去买碗冰镇酸梅汤吃。”说着起身,在那荷包里翻翻拣拣,拣了锭二十两的。

妙真?禁不住小声说:“吃碗酸梅汤,用得着二十两银子么,我那里有些散钱。”

邱纶睨她一眼?,见她嘴皮子只是微微翕动,仿佛是不想叫他听?见。他也就压下一股气,没同她争论,只管走自?己的。

刚走出碧纱橱外,妙真?欠身将他喊住,“我明日大早就要到舅舅家去,舅妈才刚打?发?人来请,大约是为?打?官司的事?,要探一探我的口风。”

邱纶在碧纱橱帘下立住脚,并未回身,“你?这?事?不要和我说,我又不会和人打?官司。何况我过问得多了,人家还只当我邱纶要从你?身上捞些什么好处。真?是可笑,我邱纶长这?么大,的确是挥霍了不少钱,可这?里头,并没有一文钱是讨的谁的便宜!”

说得妙真?莫名其?妙,和花信面面相觑须臾。听?这?意思,好像是她多心了什么。她也生气,站在脚踏板上,“谁说你?什么了?我并没有说你?是想占我什么好处,怎么惹出你?这?些话来?”

他掉过头来,也是怄气,“那就好,我没想花你?一分一厘,你?也不疑心我,两不相干。所以我才说,你?这?些事?不必同我商量,我帮不上你?什么忙。”

妙真?把脚在踏板上轻轻一跺,“我原也没指望你?帮得上我什么!”

邱纶歪着脸笑了下,“你?这?意思,是我很无用囖?那么些人说我不成器不够,连你?也向着他们来说我!怪道你?一路上总要唠唠叨叨的,嫌我做这?也不对,做那也不好。我告诉你?,你?唠叨了也没用,我也不是今日才是这?不成器的样子,你?起头认识我那天,我就是这?副样子!”

妙真?心内一振,振出颗泪挂在眼?睑,“你?以为?我爱唠叨你?么?说来说去,我还不是为?你?好。如今本来就叫你?们家里瞧不起,你?还不做出个样子来,难道叫他们当你?一辈子不能成材?要不是我和你?……我才懒得费这?些口舌呢!你?好不好,又与我什么相干!”

邱纶微笑道:“那我还要谢谢你?,你?少管我些,我还轻省些。”

语毕走了出去,到热辣辣的太?阳底下,那强烈的光猛地晒得他身上一颤,仿佛是和妙真?那些柔情蜜意的时刻在鸣金收兵的刹那都涌复回来了。

他想着那些时刻,一面走着,一面懊悔,又拉不下面子此刻掉转回去和她道歉。还是先出去逛逛,等彼此都消了气,再坐下来好好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