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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检算前非,忽然心里一软,决定明天往那屋里去陪良恭吃早饭。

将睡的时候,迷迷糊糊听见帐子里有一声轻叹,似乎把帐子吹得膨膨的,架子床鼓成一个空虚的世界。而隔绝开来的外头的长夜,在妙真看来,虽然同样是空茫茫的没有边际,却充满着热情和喜悦。

次日起来,妙真匆匆梳洗就往良恭那屋里去。碰上七山从黄家厨房里提了饭来,正在八仙桌上摆。良恭随口一问:“你在里头吃过早饭没有?”

“没吃呢,就是赶着出来和你一起吃。”

良恭看她一眼,不由得笑了,“你不陪着雀香吃?”

妙真大剌剌地走来桌上坐下,只有一碗稀饭,七山往往厨房里去取,这一碗先就给她不客气地端起来,“趁她梳洗的时候我溜来的。”

“为什么要溜?”

“放她一个人吃早饭,总是不好意思。”

根本她觉得她的快乐对雀香是一种刺激,她恨不能立刻从别人的不幸中逃离,“你的画开始画了么?赶紧画完交了差,咱们好赶在中秋前头回去。姑妈等我们回去过节呢。”

良恭点头,“你不到外头去逛逛?”

“有什么好逛的?江南的景致都是一样。”妙真咽下去饭食,轻轻笑了声,“我怕再不走,雀香的怨气都要流到我身上来了,我可不想给她也变成个怨妇。”

良恭笑着说她刻薄,又道:“她向你抱怨了什么?”

妙真好笑,“她倒是一句抱怨没有,只是她一口一口吐出的气都是带着怨的。我都闻到了,又酸又苦。”

良恭给她的描述逗得哈哈大笑,“可真是太委屈你了!你可是在蜜罐子里泡大的小姐,哪受得了这种怨气的熏陶。”

妙真也想,好容易跳出自己的苦海,别再跌进别人的苦海中,她可经不住再泡一泡,担心把自己的皮肤泡皱了。于是夫妻俩特地赶在七月中旬启程归家,叵奈运气不好,船在途中耽搁了几天。归家时中秋刚过,是八月二十。

他姑妈怄得没了好脸色,他们午晌甫进家门,老人家听见动静,便由长廊这头的轩馆迎出来指着良恭骂:“也不知外头是不是有个头鬼引着你,你就爱往外头跑!我量着你们中秋必回来,中秋前一日赶着叫老陈在外头置办了好酒好菜来,我和老陈媳妇两个在厨房里忙了两天,各色菜肴都齐备了,中秋那天早起就等着你们。又打发老陈往码去哨探了一趟,谁承想就是不回来!这样大的天,那些菜哪里放得?我和老陈媳妇三个连顿数顿吃,今天早上还倒了好些!”

良恭笑着没话驳,妙真忙上去挽她的胳膊,“吃不了就不要了嚜,把您老人家的肠胃吃坏了,我们哪里担待得起呀?原是算准了中秋前必到的,偏生那艘不争气的船,在半路上竟坏了块板子,底下漏了水!”

说到此节便歇了口气,果不其然,他姑妈一听船漏水,立刻由怒转忧,“人有没有被水淹啊?”

妙真秃噜一下嘴皮子,回头看良恭一眼,和她笑,“要是淹了,哪还有命回来和您老人家团聚呢?察觉得早,立时三刻便驻了船修补。又要等着板子干透了才敢行船,三五日下来,就耽搁了嚜。”

“亏得察觉得早!”他姑妈再想不起生气,只拍着胸口后怕一阵。

末了马车上的东西已卸了下来,点翠和她哥哥七山正往里头赍抬,叫了他爹娘妹子来帮忙。行过妙真跟前,妙真指给姑妈看,“您瞧那几匹料子,都是苏州织造上贡的,黄夫人叫带来给您裁衣裳。”

他姑妈穿惯了粗布麻衣,这几年做的好衣裳都不大舍得穿,锁在箱柜里,缝过节走亲访友才舍得上身。妙真不能说是她现买的,只能说是人家送的。

饶是如此,良姑妈看也看不清,只觉得花梢,嗔笑道:“还是你裁衣裳穿,花俏死了,我这年纪哪里穿得出来?笑都要给人家笑死去了!”

妙真叫住点翠,扯开一截送到眼皮底下给她看,“哪里花俏了呀,您又看花眼了,这是素色缎子的。”

他姑妈看真了是匹墨绿的,倒好笑,“我这眼睛愈发不济事了,方才远看着,是嫩绿的。”

“那是大太阳照的。”

说说笑笑的一起进了他们屋里去,良恭与妙真急着倒放冷的茶吃。他姑妈忙进卧房把被褥铺上,出来说:“我想你们去得久,怕野猫从哪里跑进去睡你们的褥子,就先收起来了。”

妙真搁下茶盅,让到良恭那头去坐,把榻这头让给他姑妈,“我才一错眼的功夫,您又忙起来了,叫丫头来铺好了呀。”

“点翠跟着你们才回来,还要归置东西,叫人家姑娘也歇歇。”

“点墨呢?”

“那个半大的丫头,成日就是打瞌睡,这会不知道又在哪块山石上睡着了。”

他姑妈不惯使唤下人,虽然称她“老太太”,可她自己情愿奔来忙去。妙真劝她不住,也少不得还是要劝两句,“我们不在家,您倒是也捡着空子轻省点呀。”

“我可歇不住!我一闲下来就经不住要去想,你们在那黄大人家里住得好不好啊?吃得惯不惯啊?怕你们在人家府上拘束,到底是做官的人家。”

妙真撇嘴,“再大的官咱们也见过,有什么可拘束的。再说是他求咱们办事,又不是咱们上门打秋风。”

他姑妈瘪嘴笑了,“你就这张嘴最了不得!”说着凑近脑袋来端详妙真,“啧”了声,“出去这两三月,像是瘦了。”

妙真揪着良恭的脸道:“下船的时候,他接了我一把,还说我肥了呢!”

“是他这两年不下力气,臂膀不中用了。”

良恭听了这话放下茶盅,“您老是睁眼说瞎话,我哪里不中用?”

他姑妈横来胳膊给了他一下子,“嘴里愈发没个王法孝道了!”又问:“你们吃过午饭没有?”

他左挨一下右挨一下,并不觉得痛,反舒心地笑起来,仰到榻围上去,“码头上吃了碗馄饨,不顶事,这会饿了,还有现成的饭没有?”

恰逢管厨房的老陈媳妇抱着两只锦盒进来,一面搁在炕桌上一面应,“正有现成的,才刚给夜合斋做的,又说没胃口不吃。现还在灶上温着,我叫点墨去提来,你们先吃,那头想起来要吃再给她们现做。”

妙真听得满头雾水,“夜合斋不是一向空着么,给那里烧什么饭?家里来客了?”

他姑妈拍一下脑门,“唷,光忙着问你们,把这事忘了!你妹子前日到嘉兴来了,说是来瞧你。我告诉她你们往苏州去了,把夜合斋那两间屋子收拾出来给她主仆住着。你快瞧瞧去!”

妙真回头看良恭一眼,“鹿瑛兀突突来做什么?前头也没有收到她的信。”又问他姑妈,“是和谁一道来的?”

“就见她带着两个小厮两个丫头一个老妈妈,再没别人。我问她家里,她没说什么,只说家里都好。不过我看她像是有点事不好说。你想想,早不来晚不来,做什么赶在中秋节前头往外头跑?你是她亲姐姐,你去问问她,兴许是要你帮衬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