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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他唯一自作主张做的事情。

他太想看看缅甸,那个人人信佛的国家,而畹町则是最好的通路。

畹町是西南的国门,走过一道桥,就是他想去的地方。有山有水,有热带雨林,也有最小的国家级边防站,东南亚人很多。少年的他,很感兴趣,可他却没想到,那里有东南亚最大的地下黑市,也有不顾性命的滥赌之徒。

在深夜的酒店里,他被人忽然蒙住头脸,绑了出去。

是因为黑市有人忽然出了高价,要买他的命。

他那时的名字,叫程牧。

之所以少了一个“阳”,就是为了和程家脱离关系,可惜仍旧因为难化解的血缘联系,受了牵连。外公是资本家出身,从未涉黑,母亲是早年嫁给父亲,离婚后带他回到上海,自然也没有太多的牵扯。

甚至是在父亲死后,程公派人送来程家族谱,母亲才清楚他父亲的家族生意。

所以他被绑,完全是意外。

这个意外,害死了那天跟随他的所有人。那些人,这一生都没见过真正的枪战、黑市和亡命之徒。只有一个同样被绑的苗族女孩子,带着他逃出来,两个人逃到深夜的密林里,脚下深深浅浅的都是野生植物和骇人的声音,还有发现他们而追出来的几个成年男人。

苗族女孩子吓坏了,最后扔下他,爬上了几米高的大树。

只有他趴在草丛里,紧紧攥着拳头,听着逼近的声音。

他在念着佛祖。如果佛祖肯伸出援手,他愿意剃度入空门。大段大段的佛经,不断从脑海里涌出,他心跳越来越慢,恐惧弥漫着,甚至记不住下一句是什么。

喘息,唾弃,还有咒骂的声音,在无数光线照射下,高处的女孩子露出踪迹,在光线交错下,竟被几个男人用枪胡乱射死。女孩子的尸体从高空坠下,血溅得到处都是,温热黏稠的,落在他左眼里。

他不敢擦,也不敢动,眼睛剧烈刺痛,视线都被血染得鲜红。

他不敢再念佛。

没有传说中的光,也没有想象中的拯救。

只有越来越恐惧的心跳,还有那些成年男人的嬉笑恐吓。恐吓他立刻出现,否则会把他抽筋扒皮,卖给那些喜欢食肉的野蛮家族。

在一步步逼近的脚步声里,忽然传来了一声枪响,有人倒下的瞬间,演变成了一场枪战。无数子弹穿梭过密林,硝烟的味道,血的味道,轰然巨响,爆炸的声音竟让他忍不住动了一下。也就是这一下,眼前有个濒死的男人看过来,找到了他。

他眼前,那个男人的嘴巴微弱开合着,没有说出半个字,就死了过去。

“小哥哥,那里有人?”忽然有女孩子的声音。

“人?不是都死了?”

男孩虽然说着,还是谨慎地排查过来。

他手里拿着小型冲锋枪,不断用长枪管戳着各处。

“嘘,”女孩子忽然拉住他,指了指地上的小领结,“不找了,找到了你就要灭口。”

男孩搂住小女孩的肩膀:“我的北北,心软了?”

小女孩“嗯”了声,蹲下来,看着那个死掉的女孩子:“阿布庸追的可能是几个孩子,死了一个已经很惨了,剩下的,就让他们逃吧。”

他不知道她是不是看到了自己。

可他看到了她。

她的脸很小,眼角微扬,有着黑色的瞳孔。

那是他见过的,最好看的女孩子。

菲律宾。

马尼拉风化区。

南北渐渐有了自主意识,她太虚弱,说不出完整的话,却下意识想要去抚摩自己的腹部。可惜杜太谨慎,就连是如此重病,仍旧绑着她的手脚。

只不过把细软的勒紧皮肉的绳子,换成了布条。

她意识到自己不能做这个简单动作,不发一言,闭上了眼睛。

那个老医生,睁着一双失明的眼睛,灰色的眼珠对着她的方向,始终在告诉她要如何注意饮食,如何活动,如何养胎。

说得非常冠冕堂皇,就如同不知道她是被绑着手脚。

杜怕任何人泄露他的行踪,从老医生到来后,就把他也困在屋子里,承诺自己离开就放他走,并且给出极高的酬劳。而对于南北被囚禁的状态,他只说她有严重的精神问题,怕她伤害到自己腹中的孩子。

“美国要向阿联酋出售四百枚掩体炸弹,”杜在看电视里的国际新闻,“很快,就会超过莫斯科的军火出售量,”他有着惯性的骄傲,“很快。”

南北不发一言。

她知道,这个人已经接近疯狂。

而她,要保住程牧阳的孩子。

想到这个名字,她的心就像被人狠狠捏了一把,骤然收缩,疼得身子蜷缩。

老医生在给她探脉,像是发觉她的异常,手稍微顿了顿,忽然对着杜的方向说:“先生,你太太被绑得太久,需要按摩按摩手脚,否则——”杜挥挥手,打断他,让那个小姑娘把南北的右手手腕铐在床头,这才解开捆绑她双手和双脚的粗布条。

杜的枪,就握在手里,如同身体的一部分。

老医生握住她的一只手,开始慢慢地按摩,给她疏通血脉。

她被捆绑了十几天,连去洗手间,双脚都被绑着,被枪指着额头。这还是第一次双脚解脱开,在老医生的按摩下,左脚慢慢有了活动的能力。

然后是右脚,左手。

她闭着眼睛,感觉血开始慢慢畅通。

只有右手,仍旧铐在床头。

杜仍旧在看祖国的新闻,电视里隐约能听到主持人在说:“美国和阿联酋,双方就炼油、军事、航空、观光等合作进行了实质沟通。”杜忽然关上了电视,有些烦躁地拍了拍桌子:“好了没有?”

“快了,快了。”老医生说。

南北忽然呻吟了声,像是被弄疼了哪里。

杜看她。

她的身子忽然如同痉挛,用自己的左手紧紧握住右腿,因为被封着口,说不出真实的话,却能看出很痛苦。杜本就心里烦躁,被她弄得更加紧张,站起来,走过去看她:“怎么忽然这样了?她到底有什么问题?会不会流产?”

接连几个问题,都是在追问老医生。

话音未落,杜已经骤然觉得头皮发疼,被南北猛地抓住头发,撞向她的膝盖。瞬间的疼痛眩晕下,他想要往后躲,却被老医生紧紧地抱住了腰。

一切发生得太快。

南北用两条腿扭住他的脖子,将他甩到墙上,杜的头狠狠撞上了墙面。很大的一声闷响后,她单手夺下了他的枪,顶住了杜的太阳穴。

房间里简短的搏斗,吓坏了那个小姑娘。

她发现自己的金主被擒住,马上就跑到门口,扭开大门,却被门外的景象骇住了。分明有四五把枪,对着她的额头。

在暗红的灯光里,一个很高大的男人弯下腰。

“怕了?”他用菲律宾语,不带任何感情,问这个小女孩。

小女孩连摇头都不敢,这个人,比刚才的景象吓人百倍。

黑色的眼睛,黑得几乎没有倒影。

这是一双戾气浓郁的眼睛。

南北不停地喘着气,放下枪,这里有太多的枪顶着杜的脑袋,她再不需要自保。可只是这么看着门口的人,心口就忽然疼起来。十几天的折磨,再加上大病初愈,还有程牧阳,还有孩子,她刚才真是拼了全力。

在那个老医生给她暗示前,她甚至不知道有这样的机会。

那个男人向她走过来,南北已经开始脱力,对他伸出一只手。男人伸手,紧紧握住她的手,身后有人从杜的身上拿出钥匙,打开了南北的手铐。

南淮不忍心仔细看她现在的样子,低声说:“我在外边守了十几天,怕伤到你,不敢硬冲进来。”

她像是小时候一样,窝在他怀里,一声不吭。

不哭也不动。

听不到,看不到。只有南淮的怀里,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有个名字被压在心底。她不敢再去想起有关于程牧阳的每个字。

南淮把她整个人从床上抱起来,对身后的几个男人说:“从现在起,南北已经死了,南家要大办丧事。十年内,我不想看到中情局的人出现在东南亚。”他看了眼怀里的南北,“告诉他们,我说的每个字,都不是玩笑。”

他不允许再有外人知道南北的下落。

更不允许再有人有机会威胁她的安危。

3

十一月下旬。

莫斯科。

自然在这个欧洲最大的城市,总有些地方是专属给某些势力的。

比如在某个森林区附近,独立的庄园。

因为主人的伤病,庄园里的人都保持着应有的沉默,谢绝探访。

喀秋莎的车开到大门口,却被拦住,就连这张熟得不能再熟的脸,都被拒之门外。

她的电话,直接打到庄园的管家那里。管家的声音,礼貌而有歉意:“抱歉,喀秋莎小姐,先生还在休息。”喀秋莎靠在车门上,看着庄园深处,很轻地问管家:“他还没有醒?”

“昨晚醒了,但很快又睡着了。”

喀秋莎沉默不语。

究竟是怎样重的伤,数个月,都让他深居简出?她没有权力探病,每每都在很遥远的铁门外,看看他。这次也是一样。

因为程牧阳在中情局的犯罪档案,他已经因为战争罪和恐怖袭击罪,在全球范围被通缉。如果说之前是中情局见不得人的暗杀活动,那么,现在就是一个国家对个人的起诉。而对于那场对中情局的压倒性屠杀,仿佛从未发生过。

恐怖袭击和战争罪,这是国际公敌。

为了堵住国际舆论的口,程牧阳的死亡必须是事实,否则当美国公开要求俄罗斯引渡时,将会为程家带来巨大的麻烦。

所以,现在的莫斯科,只有солнце。

房间里,程牧阳靠在躺椅上,身边围着四个医生,房间里有几个男女,或站或坐的,等着他换药。所有人都不出声,只有他身边仪器的轻微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