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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将一张卷起来的宽幅图纸推给了闵秋。

闵秋展开那一卷纸后,稍一挑眉:“……白纸?”

“你也是我们‘海娜’的人,我需要你。”宁灼说,“我要你造一艘船。”

闵秋微微蹙眉,以为自己听错了:“……船?”

“是的。我们这里只有你有经验,所以我请你来主持,人,管我要。钱,管金雪深要。我们有很多。造船是够了的。”

宁灼吐字轻快而冷淡,长睫毛压着绿宝石一样毫无情绪的瞳仁,神情和声音都是相当的无情:“动力、武器、食物、水源、抵御风浪的能力,这些基础的功能设计我不管。我有几个要求:房间要多,足够带走‘海娜’和‘磐桥’的所有人;床要舒服;船舱底部要有一个独立的小房间,给小唐。”

闵秋怔怔地盯着宁灼看。

曾经渴望过天高海阔的闵秋,总觉得她那个看月亮的梦似乎已经遥远到成了上辈子的事情。

突如其来,她的梦想又一次降临到她面前。

她甚至可以去为这个梦想,亲手画出一张蓝图。

面对这样的好事情,闵秋的第一反应是,太好了,不可信。

她果断提出质疑:“所有人都肯走吗?”

宁灼很痛快:“愿意走的走,不愿意走的留下。”

闵秋:“建船的事情瞒不住,会被大公司发现。”

宁灼:“我来想办法。”

闵秋:“人手不够。造船是精细工作,‘海娜’和‘磐桥’里能做我帮手的人不多。但是从外面找人——”以她的经验来讲,很危险。

这的确是一个大难题。

宁灼想到了“调律师”:“我会找人帮忙。”

闵秋也不单在这一件事上钻牛角尖,继续发问:“建好船,去哪里?”

“先去185号定居点。岛还在,我们留下。岛沉了,我们再走。”

说到星辰大海,说到探索前路,宁灼的语气一点不浪漫,也不激动,只是单纯的平铺直叙:“……看月亮去。”

闵秋低头看向那张空白的图纸,手指拂过纸面,窸窣有声。

她的耳畔,重新回荡起了海浪的细响。

她的手有些颤抖:“船有名字吗?”

“没想好。”宁灼说,“先叫‘桥’吧。”

想要建一座人人可走的桥,是单飞白单方面发的一场不切实际的幻梦,要耗费的人力物力不胜其数,百年说不定也建不出。

宁灼领他的人情,却不肯解他的风情,要打破他这百年的长梦。

先前,宁灼不肯走,是因为没有活下去的理由。

如果宁灼肯走,只要一艘能带走所有人的船就够了。

退一步,船的名字,可以姑且叫做“桥”。

不过,在走之前,宁灼还有许多事情要处理。

把船的事情托付给闵秋,宁灼走出门来,却意外发现了提着病号餐站在门口、不知道听了多久的傅老大。

宁灼一顿之后,问他:“……都听见了?”

他也不是有意要瞒着傅老大。

总要做通闵秋的工作,征得她的同意,他才好跟傅老大提这件事。

傅老大挠了挠耳朵,没头没脑地说:“……挺好。银槌市不是个好地方。走了好。”

宁灼轻呼出一口气:“那你把你的东西好好收拾了。捡重要的东西带。整个‘海娜’就数你的行李多。”

傅老大说:“我不走。”

宁灼瞄他一眼,认为这是一个玩笑。

傅老大是那么爱热闹。

从宁灼认识他起,他就是个最俗的世俗人兼日子人,硬是能在银槌市这种声色犬马的地方,支出一片独属于他的煎炒烹炸的小天地。

他有事要忙,便匆匆抛下一句话:“你不跟我们走,又能去哪里?”

傅老大没有立即给他答案。

他笑眯眯地目送着宁灼离开,望着前方,出神地叹了一口气:“遇到你以前,我也只是一个人呀。”

而于是非不知道什么时候从病房里转了出来,好奇又认真地从背后打量他。

傅老大回过身去,正撞上他那一双颜色纯正到剔透的电子紫瞳。

于是非发现,傅老大在和自己对上视线的瞬间,出现了明显的迟疑,心跳与呼吸的频率也有所提高。

但他的各项指标又很快恢复了镇定,甚至有心对他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容:“给小雪做了一点海带排骨汤,劝他多喝一点,对身体好。”

于是非接过了他精心煲制的汤,突然问了傅老大一个问题:“傅老大,你的全名叫什么?”

所有的人都叫他傅老大,也有好奇心旺盛的“磐桥”人尝试打探过他的真名,结果傅老大笑眯眯的顾左右而言他,用一只盐烤海鱼堵住了他的嘴。

于是非还以为傅老大会对这个问题会讳莫如深。

谁想,对着于是非,傅老大很痛快地给出了答案:“我?我叫傅问渠。”

……意外动听的名字。

于是非在自己的信息库里检索了一番,诧异地发现,此人没有任何记录,和宁灼一样,就像是凭空在银槌市里长出的一棵植物,悄无声息地长成了一株参天大树。

而他比宁灼更加神秘,以至于旁人谈起他的时候寥寥无几,而且也只叫他“傅老大”,“姓傅的”。

他们都在议论宁灼,或者单飞白。

傅问渠似乎天生就有着这样自动隐身的本领。

倘若他想,他真的能大隐隐于市,变成一滴不起眼的水,彻底融入银槌市之中。

而此时的傅问渠别有一番心事。

他想,他家宁宁还是有点嫩。

宁宁他想要报仇,想要借刀杀人,想要整垮几个查理曼,对那些大公司来说,其实都不要紧。

但他想要离开银槌市,不管是架桥还是建船,都不可能做到悄无声息。

……对那些大公司来说,他越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