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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灼今晚已经气上加气,这样的节外生枝,反倒让一场血腥的报复和围杀蒙上了一层好笑的荒诞色彩。

他不觉得自己这是被垂涎了。

他血淋淋,脏兮兮,半跪不跪,尊严全无,被昔日用心养育的小崽子一口叼住了脖子。

宁灼将这理解为一种征服的快感。

单飞白的声音从他背后响起,听起来有些迷茫困惑。

他轻声道:“宁哥?我怎么了?”

宁灼将这句话视为了绝对的挑衅和示威。

宁灼:“……好看吗?”

火花从神经末梢咝咝烧起,四下迸溅。

宁灼嘶哑地开口,失去力气的手指向后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抓住了他的衣服,把自己的血洇染了上去:“姓单的,你用枪打我的时候可没这么容易走火——”

话还没说尽,宁灼脖子上挂着的枪带粗粝地划过。

他被单飞白自后袭来的枪托干净利落地砸中了太阳穴。

宁灼不是那样容易晕过去的人。

他感觉单飞白在自己身侧蹲了下来,托住他的左手手掌,竟然是要拉下他的手套。

宁灼心里一紧,努力攥紧手掌,像是要留住最后一块遮羞布。

可是肩膀肌肉被刺穿,让他无法顺畅地动作。

他的手套被一寸寸扯了下去。

在他意识的最后,他听到了单飞白发出了一声轻轻的叹息:“宁哥……”

……

三天后,宁灼将一辆没有具体牌照的皮卡缓缓停在了一家咖啡厅门口。

他肩上还包着厚厚的雪白绷带,稍一动弹,还是疼痛难禁。

宁灼没有让闵旻医治他的伤。

他要疼着,才能清醒地去想一些、做一些事。

他身边坐着金雪深。

金雪深是“海娜”的情报分析师,是傅老大捡回来的,对傅老大是绝对的言听计从。

可偏偏傅老大是个没什么言和计的人,乐呵呵地过他的日子,只吩咐他听宁灼的。

所以他对宁灼并不算完全的服从,带着股莫名其妙的拗劲和韧劲,说起话来冷冰冰的,有点傲气。

他硬邦邦地和宁灼讲理。

“你烧了日向健的‘酒神世界’,日向健下单买你的命。这件事看上去很简单。可是最大的问题是,没有人敢接日向健的单。”

“其他几家大公司我还没调查出来,但interest公司的情报部副部长和瑞腾公司下属的一支雇佣军‘卢梭’,他们的邮箱和通讯记录里都有过关注‘海娜’的痕迹——只有代称,但我破译出来了。”

“如果没有人接杀你的单,就说明你在银槌市的地下世界里的地位到了不可撼动的地步。……可那些大公司和你根本不熟,你也没有向他们示过好。”

“没人杀你,那就总会有人杀你。你懂我的意思吗?”

宁灼眼里没他。

他只望着远处咖啡厅里的单飞白。

咖啡厅本就是单家的产业,现在又被单飞白和他的新组织——听说叫“磐桥”——包场了。

他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的视线,正歪着头和身边的人说笑。

几秒钟后,单飞白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大笑起来。

阳光落在他的眉眼上,有种透明的干劲和活力,一点都没有隐藏锋芒、保持中庸的意思。

宁灼:“你是说,他救了我的命?我还得谢谢他?”

金雪深捏了捏眉心:“你不用这样曲解我的意思。他绝对有自己的私心。”

他深吸一口气:“‘磐桥’敢接单杀你。这支新雇佣兵的名声只靠这一件事就可以打出去了。但你要注意一点:他没真的杀你。”

宁灼反问:“当初我救了他,前天他没杀我。这个算式公平吗?”

金雪深推了推眼镜,耐下心和他讲道理:“是个人都知道日向健那个命令是什么意思。‘在你身上打个洞’,这个洞该开在你脑袋上,开在你左胸上,你死了才是一了百了永绝后患,可单飞白只捅了你的肩膀——”

宁灼和他针锋相对:“意思是还便宜我了?”

金雪深被他气得一个倒仰:“你简直不可理喻!”

“不可理喻……”宁灼重复道,“不可理喻?”

他再一次遥遥看向了那个神采飞扬的青年。

这是他多年后第一次看到单飞白。

他知道金雪深在说什么。

什么道理宁灼都明白。

他围而不杀的时候、语焉不详地称呼雇佣者为“甲方”时候、只捅了自己肩膀的时候,宁灼就猜到了究竟是谁派他来的。

这样想着,宁灼反手摸向了自己的后腰。

那带着苏麻感的灼热还停留在那里,仿佛是在他身上打下了一个万分耻辱的隐形标记。

宁灼轻声开口:“真长高了。”

下一秒,他将油门直踩到了底。

轮胎和地面的高速摩擦而产生的尖锐嘶鸣让金雪深头皮都炸了:“你——”

宁灼将方向盘上的皮革抓得深深陷了下去:“坐稳。抓好扶手。”

他瞄准了单飞白,直直撞了过去。

他的卡车在光学迷彩的掩映下,和行道树与建筑物混为一体,全为了这一刻。

此刻,引擎声动若雷霆。

巨大的轰鸣终于吸引了单飞白的注意。

他回过头来的时候,咖啡厅的玻璃已然炸裂,如雨一样四下飞溅,在他脸上擦下了深深的血痕。

单飞白反应奇快,踏上咖啡桌,要逃离这倾力的一撞。

正常的人眼看自己要撞到墙上,必然会依照本能降速。

可宁灼毫不减速,目不斜视,将油门死死踩牢。

在单飞白即将跳离时,他脚下的咖啡桌在车头的撞击下彻底解体。

借力点骤然消失,单飞白身子一斜,直落到了前挡风玻璃上,又在前冲的力道作用下,被甩到了墙上。

他的一条小腿撞在了墙上的鹿角装饰,发出了一声清脆的折断声。

宁灼只是冲着单飞白来的。

他那些小弟躲过了第一波冲击,回过神来,看到老大身受重伤,就都红了眼,叫嚣着合围了上来。

宁灼一脚踢开报废了的车门,面无表情地从手臂里甩出两把用来近身格斗的兰博刀。

金雪深惊魂未定地跳出副驾驶,一按腰间按钮,一把一米多长的金红色微电浆弓箭凌空弹出。

他抄起弓箭,熟练地用弓弦反身绞晕了一个人。

眼看着七八个彪形大汉向他扑来,他对着宁灼破口大骂:“姓宁的!你他妈要害死我了!”

宁灼点点头,用刀背直接砸到一个人脸上,冷静地下达了指令:“跑。”

本来以为要开始一场搏命厮杀的金雪深:“啊?!”

宁灼远远地冲他点点头:“够不可理喻吧。”

金雪深呆愣片刻,终于反应过来,一张书生面孔气得通红:“你怎么这么小心眼?!”

三天来,宁灼胸口积郁着的一口气终于抒了出去。

他偶一回头,看到了地上被自己撞得半残了的单飞白。

他静静看着自己,目不转睛,目光灼灼,像是在仰望一个让他崇敬、仰慕的强者。

和小时候的他一模一样。

宁灼眉头微皱。

他看到了一件真正不可理喻、又不可理解的事情。

单飞白为什么还能这么看着自己?

……他把匕首捅进自己身体里的时候,也是这样看着自己的吗?